秦奮《水煮唐詩》

　　一 關于“推敲”——哀賈島同學

　　賈島應是一個比較愚鈍的人，本來和尚做得好好的，就因為一首《題李凝幽居》巧遇韓愈，又碰上幾個酸腐詩人，便動了還俗的念頭。因為此人的木訥，結果去考進士，屢試不第，成了高考落榜生。人家動了惻隱之心，讓賈同學做了個縣城的圖書管理員，算是不枉苦吟一場。同時該生學習非?？炭啵袀€人總結為證：“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在那個醫(yī)療技術不發(fā)達的年代，賈島同學活到六十四歲，雖未到古稀，也算是壽終正寢了，不知道是不是吟詩累死的。（李賀也以苦吟著稱，可惜沒有賈同學的福氣，區(qū)區(qū)二十六歲便撒手人寰，倒是留給我們二百余首佳作。李同學寫詩苦，命也苦，這得怨他爺爺，給他爸爸取名時沒好好推敲。）賈同學做和尚不是個老實和尚，人倒是個老實人。而引發(fā)一段“文壇佳話”的詩，便是這首《題李凝幽居》：

　　閑居少鄰并，草徑入荒園。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過橋分野色，移石動云根。
　　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的確，全詩刻意營造一種荒涼孤寂的氛圍。而頷聯(lián)的兩句定稿“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還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這里不題。究竟是“推”好還是“敲”好？世人皆曰“敲”字好，理由是它使死寂的空間霎時活了起來。俺認為恰恰不妥。和尚無本夜訪隱士李凝，鳥兒已靜棲樹上，而無本先生本來是要輕輕推開老友的柴扉，以免驚動睡夢中的鳥兒，與此情此景頗為吻合。誰知道這個糊涂學生遇到了一個自以為是的韓愈老師，給他定了個“敲”字，一下子把寧靜孤寂的氣氛破壞殆盡了。首、頷聯(lián)寫靜，頸、尾聯(lián)寫動，而以動反襯的還是一個荒涼的情景，動靜結合，氣氛統(tǒng)一。而一個“敲”字，使本詩的意境大為減色。好不容易苦吟了8句，據說賈同學還一會推一會敲地比劃了好幾日，最后還是讓他老師給坑了。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東西未必就是好東西啊，賈同學切記！這一“敲”不要緊，改變了無本法師的命運，害得這位對應試教育很不適應的賈同學屢屢碰壁，使得中國多了一個失敗的學子，失去了一位北禪的高僧啊。因為北禪本來就講漸悟，而韓愈老師使賈同學頓悟了，豈不是南轅北轍？而本詩與梁朝王籍的“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所表述的意境大相徑庭，在這里就不說了。

　　二 杜牧的多情和無情

　　杜牧是晚唐詩人里少有的風流浪子，“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單說這首絕句《贈別》：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首先我們要弄清小杜這首詩是寫給誰的。上海古籍出版社《絕句三百首》對此詩的解釋如下：

　　“這首贈別詩寫得細膩含蓄，樽前笑不成，蠟燭長垂淚。情真意切，比喻生動，把離別時的難舍情景，刻畫得淋漓盡致。”

　　其它書中關于對這首詩的解釋大致和這個差不多。

　　其實，評論者恰恰把情景搞錯了。這首寫給妓女的詩，它的本意正是對該職業(yè)女性的工作特點的恰當描述。“多情卻似總無情”，妓女對待每一位客人，恪守職業(yè)道德，強作歡顏（當然也不否認個別時候是發(fā)自內心），迎來送往，多情不正是無情么？皮肉生涯，吃青春飯，自然不是內心所向往之（當然，主動投身該行業(yè)者另當別論，現(xiàn)今，該職業(yè)許多女孩子趨之若鶩，還美其名曰“小姐”，真是玷污了這個高雅的詞匯）。所以，“唯覺樽前笑不成”也就不足為怪了。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則是對前兩句的反襯。是啊，連蠟燭都替人垂淚，是緣于它的“有心”啊！而妓女（或曰歌女）呢？因為多情映襯下的是無情，所以所謂的依依惜別只是希望投資者再度光顧或對失去一個床笫之歡舊友的惋惜罷了。換言之，是說人不如物。這首詩的主題，恰是對“薄幸”的注解抑或批判。

　　另外，杜牧在讀史時，總愛把歷史的變遷與性事牽扯到一起，有他的《赤壁》為證：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期。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別人看到的是三足鼎立之勢的形成，而我們小杜想到的卻是二喬為曹操所狎之事，這是一種何其獨特的眼光？然而，唯有此法，獨辟蹊徑，小中見大，調侃中可窺見作者深厚的功力和詩才。
　?。ㄗ髡呤巧綎|省棗莊市詩詞聯(lián)賦家協(xié)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