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楊惲與太仆戴長樂的關系非常緊張,幾乎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不久,有人告發(fā)戴長樂曾幫助皇親貴族私下演習宗廟祭祀的禮儀,有謀反的嫌疑。廷尉審理此案期間,戴長樂認定背后肯定是楊惲告發(fā)。他發(fā)掘楊惲的過往,密告楊惲種種不端行徑。如楊惲看到“高昌侯車奔北掖門”,就對別人說:“當年有人奔北掖門,然后昭帝就駕崩了。如今又有人往那里去,這是天時,不是人力所能阻止的。”這其實是借昭帝之死來議論宣帝,誹謗當世,有失人臣之禮。
戴長樂還檢舉楊惲在皇宮西閣觀畫,指著夏桀、殷紂的畫像說:“天子過此,一二問其過,可以得師矣!”戴長樂認為西閣有堯舜禹湯等賢君的畫像,楊惲卻唯獨鐘意夏桀、殷紂這樣的暴君,可見險惡用心。宣帝憐惜兩人的才華,不忍加誅,詔免他們?yōu)槭恕?/p>
楊惲丟官之后,心灰意冷,在家大興土木,以財自娛。后來友人孫會宗給他寫信,勸說他低調從事,“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yè),通賓客,有稱譽”。孫會宗希望楊惲能謹慎度日,免得惹人議論,招致災禍。但楊惲素來性情不羈,對自己被免職又心有不甘,所以借著給友人寫信的機會大發(fā)內心不滿,說了許多誹謗朝廷的話。
楊惲在信中言辭激昂,說自己“遭遇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西漢時期刑罰嚴酷,大臣時常遭遇殺戮。楊惲能免為平民,已經(jīng)算是虎口逃生。但楊惲始終覺得自己是無罪免官,所以變成農夫實在凄涼。而朋友覺得他招人耳目,更讓他覺得難以接受。
楊惲在書信中,介紹自己的莊園生活,有“奴婢歌者數(shù)人,酒后耳熱,仰天拊缶,而呼嗚嗚。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豆竿)。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之語。
這首名為“拊缶歌”的自娛歌詞,成了楊惲后來身死的關鍵。從表面看,它只是反映一個官員落難,突然去做莊園主的艱難悲楚,不含任何政治深意。
但在今文經(jīng)學盛行的西漢,許多事務都被賦予了政治含義。到了魏代,經(jīng)學家張晏在注釋《漢書》時,保留了他所獲得的解讀信息:“山高在陽”,人君之象也;“蕪穢不治”,言朝廷之荒亂也。“一頃”,百畝,以喻百官也。言“豆”者,貞實之物也,當在倉,“零落”在野,喻己見棄也。“萁”曲而不直,言朝臣皆諂諛也。
經(jīng)過今文經(jīng)學莫名其妙的解釋,這首原本歌詠農夫生活的詩歌,一下子飽含諷刺朝政、詆毀帝王的深意。怪不得漢宣帝“見而怒之”,最終判處楊惲腰斬了。(鮑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