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熱播的《人生一串》到最近引得無數(shù)人食指大動的《風(fēng)味人間》，有關(guān)吃的話題似乎總能引起大家的關(guān)注。但你可能不知道千年前，一位大文豪也曾有過相似的感嘆——口腹之欲，何窮之有？

　　他就是蘇東坡。

　　五花肉切見方，煮熟洗凈，放入砂鍋，加白糖、醬油、黃酒，微火燜酥，撇去油，將肉皮面朝上裝入小陶罐中，加蓋置于蒸籠內(nèi)旺火蒸30分鐘。

　　一道“東坡肉”就可以出鍋了。

　　這是今天“東坡肉”的諸多做法之一。在經(jīng)過各種復(fù)雜到甚至有些繁瑣的步驟后，一塊塊豬肉被烹調(diào)得色如瑪瑙、軟而不爛、肥而不膩。

　　歷經(jīng)千年，這道相傳為蘇東坡所創(chuàng)的美食，如今已發(fā)展出至少十余種做法。

　　但，這些都不是蘇軾當(dāng)年的“東坡肉”。

　　大江東去——大難不死，必有鍋粥

　　當(dāng)年正宗的“東坡肉”怎么做？蘇軾自己有過記載。

　　在鍋中放少許水，用小火煨燉，靜待豬肉慢慢煮熟。

　　東坡食譜 之 東坡肉

　　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蘇軾《豬肉頌》

　　很明顯，當(dāng)時的“東坡肉”不過是清水燉肉，與今天人們又蒸又煮又燉的復(fù)雜烹調(diào)完全不同。

　　《舌尖上的中國》說，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樸素的烹飪方式。

　　蘇軾大概深諳此道。雖然豬肉在北宋算不上高端食材，但這樣的烹飪方式確實不復(fù)雜。

　　事實上，豬肉并非當(dāng)時人們食用的主要肉食，甚至是不受待見。用蘇軾的話來說就是，達官貴人不肯吃，窮人又不會烹調(diào)。

　　這才給蘇軾這個“吃貨”留下了創(chuàng)作空間。

　　但蘇軾又為何會用當(dāng)時不受待見的豬肉做菜？

　　原因只有一個——窮。

　　故事還要從他被貶官說起。

　　北宋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四十多歲的蘇軾因“烏臺詩案”差點丟掉性命。在被關(guān)押一百多天后，他被貶至黃州，擔(dān)任一個毫無實權(quán)的小官。

　　薪俸微薄，蘇軾只能精打細算著過日子。

　　每個月，一家人只有四千五百錢可用。他將這些錢分成三十份，掛在屋梁上，每天用畫叉挑下其中一份用。

　　“價賤如泥土”的豬肉自然成了蘇軾的備選食材。

　　但豬肉也是肉。就蘇軾當(dāng)時的經(jīng)濟狀況來看，頓頓“東坡肉”也不現(xiàn)實。

　　大難不死，必有鍋粥。離開監(jiān)牢的蘇軾又發(fā)明了“東坡羮”。

　　將白菜、蘿卜等洗凈切碎去汁，放入煮沸的水中，再加生米、生姜。

　　雖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蘇軾卻自有一番樂趣。

　　東坡食譜 之 東坡羹

　　以菘若蔓菁、若蘆菔、若薺，揉洗數(shù)過，去辛苦汁。先以生油少許涂釜，緣及一瓷盌，下菜沸湯中。入生米為糝，及少生姜，以油盌覆之……——蘇軾《東坡羹頌》

　　畢竟饑餓才是最好的廚師。

　　不思量，自難忘——吃是最好的安慰

　　元豐七年(公元1084年)，蘇軾離開黃州后，被朝廷重新啟用。但宦海沉浮難測，紹圣元年(公元1094年)，蘇軾又一次被貶。

　　這一次他要去的是惠州。

　　如今的廣東惠州身處中國經(jīng)濟最為發(fā)達的幾個地區(qū)之一。但在宋代，嶺南已是偏遠蠻荒之地。

　　吃，再一次成了蘇軾人生的主題。這次他將羊蝎子納入了自己的食譜。

　　惠州市井每天會殺一只羊。蘇軾是戴罪之身，不敢去爭買這僅有的羊肉，只好買那沒什么肉的羊脊骨。

　　今天看來，可算是眼光毒辣。

　　雖然這食材在當(dāng)年不值一提，但東坡家的烹飪方法甚是講究——先用水煮，再浸入酒中，撈出后點鹽少許，烤至微焦。在蘇軾口中，這似乎還有點蟹螯的味道。

　　東坡食譜 之 羊蝎子

　　骨間亦有微肉，熟煮熱漉出。不乘熱出，則抱水不干。漬酒中，點薄鹽炙微燋食之。終日抉剔，得銖兩于肯綮之間，意甚喜之，如食蟹螯。——蘇軾《與弟子由書》

　　單從這些“食譜”中，你或許看不出，在惠州的這幾年，是蘇軾人生的低谷。

　　親人漸次凋零，仕途更是晦暗。蘇軾在寫文賦詩之外，似乎就只能用美食排解自己心中的愁苦。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恰逢荔枝成熟時節(jié)，蘇東坡在荔枝林旁毫無顧忌地吃起來，全然不顧自己剛有好轉(zhuǎn)的痔瘡。

　　對這時的蘇軾來說，吃是最好的安慰。

　　即便是真的痔瘡發(fā)作，蘇軾應(yīng)對的方法還是——吃。

　　在與表兄的往來書信中，他幾次提到困擾自己多年的痔瘡。終于有一次，無論用什么藥也無效，“痛楚無聊兩月余”。沒有辦法，蘇軾只好斷酒、斷肉、斷鹽酢醬菜，用他的話說，只要是有滋味的美食，全都不吃了，就只吃淡面。

　　但作為一個“吃貨”，蘇軾當(dāng)然不甘心餓著肚子。為了治病，他選擇吃茯苓餅。

　　先將茯苓去皮搗爛，再加蜂蜜，與黑芝麻一同下肚，味道甚美。這樣持續(xù)一段時間后，效果竟然不錯。

　　東坡食譜 之 茯苓餅

　　伏苓去皮，搗羅入少白蜜，為麨，雜胡麻食之，甚美。如此服食已多日，氣力不衰，而痔漸退。——蘇軾《與程正輔書》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只要味道可以延續(xù)，記憶就會一直都在

　　老實說，這些美味對蘇軾的仕途并沒有多大幫助。

　　紹圣四年(公元1097年)，他再被貶至更為偏遠的海南島儋州。這樣的處罰在宋代，幾乎僅次于死刑。

　　真正能夠撫慰蘇軾的，還是當(dāng)下的生活。一路被貶的蘇軾，從不缺少發(fā)現(xiàn)美食的眼光。

　　即便依舊貧窮，常日只能煮些青菜、蘿卜做菜羮來吃，他還是樂觀地美其名曰“有自然之味”。

　　東坡食譜 之 菜羮

　　煮蔓菁、蘆菔、苦薺而食之。其法不用醯醬，而有自然之味。——蘇軾《菜羹賦》

　　苦中作樂的同時，“吃貨”蘇軾加緊在野生動物中尋找美味又便宜的食物。

　　終于，他發(fā)現(xiàn)了鮮美的生蠔，并探索出一套吃法。

　　將生蠔肉與酒一起煮，再挑選其中個頭較大的，烤熟，簡直美味。

　　東坡食譜 之 生蠔

　　肉與漿入與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又取其大者，炙熟，正爾啖嚼……——蘇軾《食蠔》

　　他甚至還為此寫信給兒子，讓他不要公開海南生蠔的秘密，因為擔(dān)心朝中大臣知道后，會跑到海南跟他搶。

　　這一年的蘇軾已年過花甲，他即將走到人生的盡頭。

　　被貶多年后，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朝廷大赦。次年，北歸途中的蘇軾在常州去世。

　　在生命的最后階段，蘇軾這樣評價自己——“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

　　今天的人將這句詩理解為，蘇軾自嘲平生到處漂泊，“功業(yè)”只是連續(xù)被貶到黃州、惠州、儋州。

　　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這“黃州惠州儋州”的經(jīng)歷恰恰勾勒出蘇軾的“吃貨”形象，無處不可見蘇軾的樂觀豁達。用他自己的話說，“老饕”二字，也確可概括他的一生。

　　時至今日，以“東坡”冠名的美食數(shù)不勝數(shù)。這讓今天我們印象中的蘇東坡不僅是停留在課本中的大文豪，也不再是古畫中那不茍言笑的形象，還更多了一份煙火氣。

　　對蘇軾而言，只要味道可以延續(xù)，記憶就會一直都在。

　　作者：宋宇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