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心(油畫)劉宇一作
你聽說過老漁陽里2號嗎?你去過老漁陽里2號嗎?
發(fā)生在老漁陽里2號的故事,距離今天已經(jīng)一個世紀了。那是1920年,在上海。或許,沒有人知道老漁陽里2號的門牌究竟更換了多少次,但人們知道它現(xiàn)在的門牌是南昌路100弄2號。 100年前,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就是在這里選擇了走馬克思主義道路,創(chuàng)世紀地鑄就了中國革命的紅色起點。
20世紀20年代,上海租界林立,石庫門這種別具一格的里弄住宅,可謂老上海的縮影。位于法租界環(huán)龍路的老漁陽里2號,是一幢典型的一樓一底的石庫門房子。門楣上方是一個典型的A字三角形石雕,布局精巧,整潔干凈。這里原本是老革命黨人柏文蔚的公館。2月中旬,陳獨秀乘坐外國輪船到達上海。3月初,他從好友汪孟鄒位于五馬路(今廣東路)棋盤街的亞東圖書館搬到這里居住,原本冷冷清清的柏公館一下子就熱鬧起來,真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現(xiàn)在,“五四運動的總司令”回到了上海,新文化運動的“旗艦”——1915年陳獨秀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新青年》自然也跟著他回來了,老漁陽里2號也就成了《新青年》編輯部。在陳獨秀的身邊,又匯聚了一群新青年,李漢俊、李達、沈雁冰、陳望道、施存統(tǒng)、楊明齋等是老漁陽里2號的座上賓。
走進老漁陽里2號,進門就是客堂間,也是陳獨秀的會客室。瞧!堂間最顯眼的位置,掛著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會客談話以十五分鐘為限”。陳獨秀確實太忙了,拜訪者絡繹不絕,踏破了門檻。堂間有一把皮面靠背搖椅,與人談話時,他就坐在這把搖椅上。陳獨秀中等身材,前額寬廣,眼神炯炯,閃耀著智慧之光。在年輕人眼里,這位思想界的大明星,儀表確實與眾不同,西裝革履,儀態(tài)文雅,待人隨和。在不拘形式的談話中,他頃刻間就能把對方征服,一笑起來就露出整齊的牙齒,散發(fā)著充沛的生命活力,儼然是一位大知識分子。
夏天來了,季風也給上海帶來了雨水。5月5日,毛澤東從北京來到了上海,住在哈同路民厚南里29號。五四運動前夕,他和蔡和森、何叔衡等人在長沙成立了新民學會,創(chuàng)辦了《湘江評論》。因為組織發(fā)動“驅張(敬堯)運動”,他率領湖南驅張請愿團于1919年12月18日到達北京,住在北長街99號(今北長街20號)福佑寺。完成北京的事務后,他匆匆趕往上海。5月8日,在上海半淞園,他同新民學會會員彭璜、李思安等為歡送即將赴法勤工儉學的陳贊周等6位會員開送別會。一年前,同樣是為了送新民學會會員赴法勤工儉學,他也是從北京趕到上海。那一次,毛澤東遭遇了困難。1936年10月,他在陜北保安(今志丹縣)向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口述自傳時回憶說:“當我到達浦口以后,又是一文不名了,而且連車票錢也沒有。沒人有錢借給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離開這個地方。不過最倒霉的就是一個賊偷去了我僅有的一雙鞋子!啊呀!怎么辦呢?可是‘天無絕人之路’,我的運氣非常好。在車站外面,我碰到了一個湖南的老友,他借給我足夠買一雙鞋子和到上海車票的錢。”毛澤東稱這位湖南老友是他的“救命菩薩”。
這位“救命菩薩”名叫李聲澥,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讀書期間與毛澤東相識,也參加了新民學會。早在1918年夏天,他就來到上海,在一家古董玩具店幫工。1920年3月,作為《新青年》的忠實粉絲,他獲悉陳獨秀的住處,便來到老漁陽里2號慕名拜訪。作為學生出身的知識分子,他聽從陳獨秀的意見,改名李中, 進入有3000多名工人的江南造船廠當了一名鉗工。因深得陳獨秀賞識,李中被邀請臨時住在老漁陽里2號,跟隨陳獨秀一起開展工人運動。
在上海,毛澤東很快就見到了這位久別的湖南老友。李中勸毛澤東一起從事工人運動。毛澤東也很想向李中學習,在寫給羅學瓚的信中談起此事時說:“我現(xiàn)在很想作工,在上海,李聲澥君勸我入工廠,我頗心動。我現(xiàn)在頗感覺專門用口用腦的生活是苦極了的生活,我想我總要有一個時期專用體力去作工就好。李君聲澥以一師范學生在江南造船廠打鐵,居然一兩個月后,打鐵的工作樣樣如意,由沒有工錢已漸得到每月工資12元。他寓居上海法租界漁陽里2號,幫助陳仲甫先生等組織機器工會。”
1920年6月的一天,毛澤東和彭璜、李啟漢等跟隨李中走進了老漁陽里2號,見到了仰慕已久的陳獨秀。毛澤東比陳獨秀小14歲,也算是忘年交了。早在1918年,毛澤東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當佐理員的時候,文科學長陳獨秀就經(jīng)常來他這里借閱書刊。幾十年后,毛澤東依然念念不忘,“他給我的影響也許比那里任何人所給我的都大”。
見面后,陳獨秀向毛澤東表示了對湖南人抗爭精神的贊賞,毫不諱言對張敬堯胡作非為的憤慨。
毛澤東表達了對陳獨秀的尊重和敬仰,介紹了創(chuàng)辦《湘江評論》、宣傳新思想、新文化的情況。
陳獨秀對《湘江評論》的工作和驅張運動都給予了高度評價。他還列舉王船山、曾國藩、羅澤南、黃興、蔡鍔,贊揚他們都是艱苦奮斗、扎硬寨、打死戰(zhàn)的湖南人。
談話中,毛澤東向陳獨秀說明了“湖南改造促成會”的計劃,征求陳獨秀的意見。在毛澤東身上,陳獨秀看到了湖南人的奮斗精神,十分高興地說:“一個人的生命最長不過百年,或長或短,不算什么大問題,因為他不是真生命。大問題是什么?真生命是什么?真生命是個人在社會上留下的永遠生命,這種永遠不朽的生命,乃是一個人生的大問題。社會上有沒有這種長命的個人,也是社會的大問題。奧利芙·施賴納的小說中有這么一個故事,你見過蝗蟲它們怎樣渡河么?第一個走下水邊,被水沖走了,于是第二個來了,于是第三個,于是第四個,到后來,他們的死骸堆積起來,成了一座橋,其余的便過去了。那過去的人不是我們的真生命,那座橋才是我們的真生命,永遠的生命!因為過去的人連腳跡也不曾留下,只有這橋留下了永遠紀念的價值。”
毛澤東說:“先生說得真好。有真生命的人,是因為他們造的橋的生命永遠存在那里,在我們心中。”
說到這里,毛澤東又跟陳獨秀談起在北京與李大釗見面的情形。表示自己在北京讀了許多俄國十月革命的書籍,像邵飄萍的《綜合研究各國社會思潮》《新俄國之研究》,還看到了一些共產(chǎn)主義書籍。
陳獨秀告訴毛澤東,陳望道剛剛完成《共產(chǎn)黨宣言》全本的翻譯工作,自己和李漢俊先生正在校閱,馬上就要出版了。
陳獨秀聽說毛澤東在北京時就閱讀過馬克思的《資本論》,非常欣慰,感覺遇到了知己,越說越有興致。他告訴毛澤東:“馬克思的《資本論》是研究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chǎn)關系的著作,闡述了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上層建筑和經(jīng)濟基礎,揭示了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規(guī)律。湖南受軍閥蹂躪較其他省份慘痛,社會各階層都對督軍制度有反感,尤其是工人農(nóng)民。前不久,上海厚生紗廠女工事件在長沙新聞界鬧得沸沸揚揚,我們專門做了調查,想必你們也看到了。”
毛澤東說:“我在《新青年》上看到了,感謝先生為我們湖南女工說了公道話。的確像先生所說,現(xiàn)在的勞動運動,已經(jīng)是要求管理權的時代,而不僅僅是要求待遇的問題了。無論待遇如何改良,終不是自由的主人地位。”
“厚生廠在湖南招募女工無論辦法好歹,都不單是湖南的女工問題,也不單是上海男女工人的問題,乃是全中國勞動問題。要知道,我們吃的糧食,穿的衣服,住的房屋,都是勞動者做的。社會上有各種人,唯有勞動者才是社會的臺柱子。”說到這里,陳獨秀指著李中說,“現(xiàn)在,我請李中和我一起組織機器工會,把工人群眾組織起來,提高他們的覺悟,一起為這個國家而奮斗。”
聽了陳獨秀的話,毛澤東眼睛一亮。他向陳獨秀表示,回長沙后,將籌辦文化書社、工人夜校,宣傳新思想,提高人民的思想覺悟,把自治運動搞起來。陳獨秀十分贊許。
1920年7月,返回長沙前夕,毛澤東再次登門,向陳獨秀告別。在老漁陽里2號,他詳細談了回湘后的打算,包括成立文化書社和俄羅斯研究會、組織湖南人民自治運動,表示要繼續(xù)做好《新青年》的發(fā)行工作。陳獨秀十分贊賞,對毛澤東說:“我正在籌備組建共產(chǎn)黨。如果你們的計劃順利實現(xiàn),也是建黨的最好準備。”毛澤東興奮地說:“我們也想在這些工作的基礎上,做好湖南黨組織的建設工作,今后請先生多多指導。”陳獨秀握著毛澤東的手說:“希望你們繼續(xù)努力,發(fā)揚湖南人的奮斗精神!”
的確,在上海的這兩個月,是毛澤東一生中最為關鍵的一個時期。他在寫給好友的信中說:“好多人講改造,卻只是空泛的一個目標。究竟要改造到哪一步田地?用什么方法達到,自己或同志從哪一個地方下手?這些問題,有詳細研究的卻很少。”毛澤東感覺自己像“睡在鼓里”一樣。這次與陳獨秀的會見,讓他茅塞頓開。后來,他在自傳中深情地回憶道:“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時候,曾經(jīng)和陳獨秀討論我讀過的馬克思主義書籍。陳獨秀談他自己的信仰的那些話,在我一生中可能是關鍵性的這個時期,對我產(chǎn)生了深刻的印象。”他還說:“到了1920年夏天,我已經(jīng)在理論上和某種程度的行動上,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而且從此,我也自認為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
上海,對陳獨秀來說確實是一塊福地。這里,不僅是他躲過數(shù)次通緝追捕的避難地,也是他四次東渡日本求學或流亡的出發(fā)地,還是他發(fā)動新文化運動的策源地?,F(xiàn)在,上海又將成為他發(fā)起建立中國共產(chǎn)黨的濫觴之地,他將帶領新一代知識分子中的先進者在這里與產(chǎn)業(yè)工人相結合,以俄國為榜樣,開始探索走一條救亡圖存的道路。事實上,就在毛澤東1920年5月抵達上海的時候,陳獨秀發(fā)起組織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探討社會主義學說和中國社會改造問題。而在與毛澤東會見的這個6月里,陳獨秀在老漁陽里2號與李漢俊、俞秀松、施存統(tǒng)等人開會商議,決定成立黨組織,還起草了黨的綱領。
1920年8月,在共產(chǎn)國際代表維經(jīng)斯基的支持和推動下,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在老漁陽里2號《新青年》編輯部成立,推陳獨秀擔任書記。那時,關于黨的名稱問題,陳獨秀和李漢俊、俞秀松、施存統(tǒng)等人也沒有最后確定下來——是叫社會黨,還是叫共產(chǎn)黨,抑或叫社會共產(chǎn)黨?為此,陳獨秀專門致信征求李大釗的意見。李大釗主張定名為“共產(chǎn)黨”。陳獨秀同意并決定黨的名稱就叫“中國共產(chǎn)黨”。老漁陽里2號成為各地共產(chǎn)主義者進行建黨活動的聯(lián)絡和指揮中心。從此,古老的中國大地上有了共產(chǎn)黨。
這年11月,在老漁陽里2號,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擬定了《中國共產(chǎn)黨宣言》,創(chuàng)辦半公開的《共產(chǎn)黨》月刊(實際情況為:從1920年9月起,《新青年》成為上海共產(chǎn)黨組織的機關刊物。11月,上海黨組織創(chuàng)辦半公開的《共產(chǎn)黨》月刊)。其間,陳獨秀分別給北京、武漢、長沙、廣州、濟南的朋友們寫信,希望他們盡快籌備建立黨組織。不久,陳獨秀收到了毛澤東熱情洋溢的邀請,希望他去長沙出席湖南社會主義青年團成立大會。因要去廣州就職,遺憾未能成行。于是,毛澤東在新民學會的先進分子中,創(chuàng)建了長沙的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
日出東方,苦難輝煌。毛澤東說:“中國產(chǎn)生了共產(chǎn)黨,這是開天辟地的大事變。”
滄海桑田,換了人間。穿越百年時光,老漁陽里2號,一個見證開天辟地大事變的地方,一個不應該被遺忘的地方!
(丁曉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