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忠義孝慈、詩禮經(jīng)書傳家，陳文龍及其族人競相為國捐軀

春雨淅瀝，筆者來到位于莆田木蘭溪畔的玉湖陳氏祖祠，踏訪陳文龍成長的足跡。

玉湖陳氏乃世代簪纓之家，有“一門二丞相，九代八太師”之美譽，始祖陳仁公在玉湖奠基之時就給子孫留下以“忠義孝慈，詩禮經(jīng)書”為業(yè)的祖訓(xùn)。延至第四代，陳俊卿中榜眼并在廷對時答出“地瘦栽松柏，家貧子讀書”的傳世名言，成為與李綱齊名的南宋名相，宋高宗贊其“仁者之勇”。

作為玉湖陳氏第八代，陳文龍從小在“仰止堂”學(xué)習(xí)，染濡先訓(xùn)，“能文章，負(fù)氣節(jié)”，深受陳俊卿“人才當(dāng)以氣節(jié)為主”的思想影響。

在陳氏祖祠內(nèi)，陳俊卿撰擬的《玉湖陳氏家訓(xùn)》以及陳宓起草的《仰止堂規(guī)約》懸掛在墻上，其中就有“治國必忠，治家必嚴(yán)”“輕利重義，物我一視”“近而修身，遠(yuǎn)而家國”“自反而縮，雖死弗屈”等字句。

自幼接受朱子理學(xué)和陳氏家訓(xùn)的熏陶，加上岳飛和陳俊卿兩位先輩的榜樣引領(lǐng)，便生出陳文龍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這位大丈夫生在南宋末年，注定了他的生命將遭受許多磨難。

“文章魁天下”的陳文龍受到朝廷賞識后，也被賈似道“看中”了。賈似道欲擴(kuò)大自己的勢力，對陳文龍“雅禮重之”，極力拉攏提攜。陳文龍是個心中裝著“義”字的人，但這個義不是私義，而是公道正義、民族大義。他守持氣節(jié)，敢于與賈似道作斗爭。

咸淳八年（1272年）十月，陳文龍出任監(jiān)察御史。當(dāng)時，賈似道把持朝政，所有奏章都要先經(jīng)他過目，陳文龍直接將奏章呈給朝廷，因為他深知“道不同不相為謀”，堅決與賈似道分道揚鑣——

其一，浙西轉(zhuǎn)運使洪起畏在賈似道的授意下，上奏請求施行“公田法”。這項改革在實施中嚴(yán)重走樣，官吏用劣等公田強行更換肥腴良田，致使浙西一帶“破家者多”，民怨沸騰。陳文龍上疏陳述得失，要求嚴(yán)懲洪起畏。其二，賈似道準(zhǔn)備在西湖葛嶺南坡半閑堂增建府第，陳文龍上奏國家危急之時，“當(dāng)集力以赴，不可奢資”，怎能助長奢侈風(fēng)氣，這一計劃因此泡湯。其三，元軍長驅(qū)直下，賈似道親信范文虎臨陣逃遁，襄陽、樊城陷落，情勢危急。賈似道為掩飾其咎，先是對范文虎只作降職一級、出任安慶知府的處理，爾后又加以重用，朝野一片嘩然。陳文龍上疏痛責(zé)賈似道，“極言其失”，請求“皆罷之”。

嫉惡如仇的陳文龍被賈似道視之為眼中釘，被貶到撫州任知州。在撫州任上，陳文龍初衷不改，清廉為官，深得民心。賈似道又收買他人彈劾陳文龍，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最后只能以“催科峻急”這一莫須有的罪名，將其罷官回鄉(xiāng)。

“國危板蕩識忠臣”。景炎元年（1276年）五月，益王趙昰南下福州稱帝，是為端宗，改元景炎，再次起用陳文龍。陳文龍抱著“國亡我當(dāng)速死”的信念，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閃耀出最亮的光芒——

福州、泉州諸城先后投降，興化軍成為孤壘，他散盡家財，募兵萬眾，在城墻上豎起兩面大旗：“生為宋臣，死為宋鬼”。

元兵四次派人勸降，他斬殺來使，慷慨直言：“諸君特畏死耳，不知此生能不死乎？”“國事至此，不如無生，惟當(dāng)決一死以守。”

興化城破，元兵縱火，濫殺無辜，他厲聲喝道：“速殺我，毋害百姓！”悲壯的吼聲，在興化大地久久激蕩。

舉家被俘，元兵勸降，百般凌辱，他指腹憤曰：“此皆節(jié)義文章也，可相逼邪？！”

元將唆都軟硬兼施，一面以“名蓋天下”褒揚，一面以“母老子幼”威逼，他寫下著名的《復(fù)元將唆都書》，大義凜然：“我家世受國恩，萬萬無降理”。字字傲骨，句句鏗鏘。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陳文龍最終寡不敵眾，力盡被擒，被押至福州（即陳文龍詩題中的合沙）時，寫下訣別詩《元兵俘至合沙，詩寄仲子》：“斗壘孤危勢不支，書生守志定難移。自經(jīng)溝瀆非吾事，臣死封疆是此時。須信累囚堪釁鼓，未聞烈士豎降旗。一門百指淪胥盡，唯有丹衷天地知。”

陳文龍慷慨悲歌，寧可以血釁鼓，哪怕十多個家人被俘被殺，也絕不投降，此赤膽忠心天地可表。千百年后的今天，捧讀此詩，依然有一股力透紙背、濃得化不開的悲壯之氣，依然能感受到詩人那熾熱赤誠的家國情懷和盡忠報國的鐵血忠勇。

在陳文龍寫下上面這首詩的第三年初春，文天祥被俘并寫下了著名的《過零丁洋》。“惟有丹衷天地知”與“留取丹心照汗青”，前呼后應(yīng)，相映生輝。

這兩位并肩作戰(zhàn)、生死與共的南宋“文狀元”，最后均以一顆丹心殉國，舍生取義，光耀千秋。

陳文龍殉國后，其忠貞愛國、剛正節(jié)義的精神在他的親族中延續(xù)。陳母被押至福州一尼庵中，身染沉疴，拒醫(yī)絕食而死，生前悲壯留言：“吾與吾兒同死，又何恨哉！”興化之戰(zhàn)，陳文龍兒子陳夢祥、陳夢麟和女婿許漢青不幸身亡，女兒陳淑禎散盡家財，招募義軍，繼續(xù)抗元，最后戰(zhàn)死沙場。三弟陳用虎，時為興化軍通判，“兄弟同聲，效死弗去”，其妻朱氏，投繯自盡。從叔陳瓚誓言“侄不負(fù)國，吾當(dāng)不負(fù)侄”，并率族人和三千義軍收復(fù)興化，斬殺叛將，堅守數(shù)月，城破被俘，誓死不降，最后被車裂而死。

這是一個忠孝節(jié)義、鐵骨錚錚的家族。陳文龍殉國二十年后，元成宗感于“宋忠臣陳文龍、陳瓚乃死于節(jié)”，特派官員到興化尋訪玉湖陳氏子孫，準(zhǔn)備錄用為官，結(jié)果竟“無一人應(yīng)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