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最初主要流行于民間,是為配合隋唐以來的燕樂而創(chuàng)作的歌辭,后經(jīng)張志和、韋應(yīng)物、白居易、溫庭筠、李煜、馮延巳等人的創(chuàng)作與發(fā)展,在宋代達到巔峰。宋詞現(xiàn)存20000余首,作者達1430余人,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與唐詩雙峰并峙的文化瑰寶,至今陶冶著人們的情操,給讀者以思想啟迪與審美享受。
在品鑒宋詞時,前賢又有“婉約”與“豪放”之分。明人張綖即言:“詞體大略有二,一體婉約,一體豪放。婉約者欲其詞調(diào)蘊藉,豪放者欲其氣象恢宏。”清人王士禎將二體改為二派,并謂“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惟幼安稱首”。對大多數(shù)讀者而言,由辨析婉約詞、豪放詞之別進入廣袤的宋詞世界,更利于全面把握宋詞的豐富內(nèi)涵與多元面相。
婉約詞通過感情的宣泄,撫慰與安頓了人們的心靈;豪放派詞人更是將麥秀之感、黍離之悲、報國之志熔于一爐
婉約詞大多堅守詞“別是一家”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其抒情多系愛恨癡嗔、幽情單緒,狀物則吟風(fēng)賞月、綺羅香澤。試觀歐陽修《浪淘沙》云:“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偸钱?dāng)時攜手處,游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歐詞篇幅雖不長,然在布局謀篇上卻頗具匠心:去歲與友人同游洛陽,遍覽群芳,何等快意;今年故友重逢,百花爭艷,更勝往昔,然二人世網(wǎng)嬰身,倏聚忽散,舊游難再。敘完過去之美好、現(xiàn)下之遺憾,末二句進一步設(shè)想未來,“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將惜別之情推向高潮。同寫離別,唐代的王勃堅信“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陸龜蒙豪言“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與王、陸二人相比,《浪淘沙》雖一唱三嘆,然絕不故作豁達以自解。這樣的呈現(xiàn)方式,固然與“詞”體之特性有關(guān),但若我們將它放到“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同來望月人何處?風(fēng)景依稀似去年”“當(dāng)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不知來歲牡丹時,再相逢何處”的文學(xué)史脈絡(luò)中去看,就會發(fā)現(xiàn)歐詞之價值?!独颂陨场分械?ldquo;無窮”之“恨”,早已逸出個人離愁別緒的范圍,而是拈出了千古以來“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送君南浦,傷之如何”的人生長恨。對于歷史長河中的每一位個體而言,面臨離別,自然可以用對未來的美好期許互相勉勵;但天各一方、路長而歧是不爭的事實,歐詞選擇直面離別的傷感,同樣能引起古今無數(shù)離人的強烈共鳴,它通過感情的宣泄,撫慰與安頓了人們的心靈。這是“婉約詞”之長項,也是它雖被目為“艷科”,卻仍被歷代讀者所深愛的原因。
相較之下,豪放詞突破了“詞媚”的樊籬,擴大了詞的題材與內(nèi)容,幾乎達到“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的境地。尤其是宋室南渡后,豪放派詞人更是將麥秀之感、黍離之悲、報國之志熔于一爐。試觀張孝祥《六州歌頭》曰:“長淮望斷,關(guān)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fēng)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dāng)年事,殆天數(shù),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作為南渡詞壇中信息包容量最大的一首壯詞,《六州歌頭》與《浪淘沙·把酒祝東風(fēng)》的便娟婉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將邊塞地區(qū)的獨特景致、中原地區(qū)的動態(tài)、南宋朝廷的舉措、遺民父老“南望王師又一年”的殷切期盼與作者報國無門的悲憤、時不我待的焦慮融為一體,“淋漓痛快,筆飽墨酣,讀之令人起舞”,無怪乎當(dāng)時的主戰(zhàn)派名將張浚讀后為之“罷席”。張孝祥《六州歌頭》指陳時事的縱橫開闔與強烈的批判精神,與后來的稼軒詞并無二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