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政治家王安石喜歡讀史書,撰有《讀江南錄》《讀孟嘗君傳》《書刺客傳后》《讀柳宗元傳》等文,并且留下了大量的讀史、詠史、懷古的詩作,如《秦始皇》《漢文帝》《孟子》《商鞅》《賈生》《張良》《韓信》《叔孫通》《司馬遷》《揚雄》《諸葛武侯》《讀秦漢間事》《讀漢書》《讀后漢書》《讀唐書》《讀蜀志》等等。據(jù)記載,王安石對陳壽所修的《三國志》很不滿意,以為裴松之的注“該洽,實出陳壽上”,“蓋好事多在注中。”故“舊有意重修。”(王铚《默記》卷中)

王安石
王安石讀史品評人物往往以“唯我獨知古人心”的孤獨感品評其獨特價值,譬如孟子游學(xué)諸侯列國,時人目為迂闊,但王安石《孟子》一詩寫道:“沉魄浮魂不可招,遺編一讀想風(fēng)標。何妨舉世嫌迂闊,故有斯人慰寂寥。”他認為孟子生前、身后的“寂寥”,都不能遮蔽其對后世歷史的影響。他把孟子的“風(fēng)標”,即品格,視為楷模和精神寄托。商鞅作為歷史上著名的變法人物,不但生前遭遇車裂的酷刑,而且死后還受到非議。但是王安石寫了《商鞅》:“自古驅(qū)民在信誠,一言為重百金輕。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作者正是從“取信于民”這一角度,表達了他對歷史改革家商鞅的敬仰之情,也借此表明了自己的政治見解以及改革社會的決心。賈誼在《史記》與屈原合傳,才高卻遭排擠,許多文人墨客都同情他的才高位下而不遇的悲慘命運,但王安石《賈生(二)》“一時謀議略施行,誰道君王薄賈生。爵位自高言盡廢,古來何啻萬公卿。”贊嘆賈誼的政治謀略得到漢文帝的采納并予以施行的幸運,從一個側(cè)面體現(xiàn)了王安石意欲得君行道的政治胸懷?!蹲x唐書》“志士無時亦少成,中才隨世就功名。并汾諸子何為者?坐與文皇立太平。”這首詩寫的是關(guān)于唐太宗君臣為唐朝的建立而建功立業(yè)之事,但王安石并沒有像前人圍繞帝王與功臣贊嘆英雄造時勢,而是深刻揭示了“時勢造英雄”的歷史思想,對唐初君臣的活動作了新的歷史解讀。
如果說王安石的詠史懷古詩針對千年相沿的歷史陳見,發(fā)前人之未發(fā),因而立意超卓,表達了自己新的獨特見解,那么王安石早年寫的《答韶州張殿臣書》,對過往歷史書寫的方式和評鑒更是直接予以批評,甚至否定。
自三代之時,國各有史,而當(dāng)時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職,不負其意。蓋其所傳,皆可考據(jù)。后既無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雖雄奇俊烈,道德滿衍,不幸不為朝廷所稱,輒不得見史。而執(zhí)筆者又雜出一時之貴人,觀其在廷論議之時,人人得講其然不,尚或以忠為邪,以異為同,誅當(dāng)前而不慄,訕在后而不羞,茍以饜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況陰挾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惡,疑可以貸褒,似可以附毀,往者不能訟當(dāng)否,生者不得論曲直,賞罰謗譽,又不施其間。以彼其私,獨安能無欺于冥昧之間邪?
在這里,王安石對于三代以后的歷史書寫進行鞭撻,史官一意迎奉朝廷喜厭好惡取舍史料,只表達“尊爵盛位”的偏狹事跡,而那些出于一時貴人又缺乏史德的史官,以一己之私,“茍以饜其忿好之心而止”;品評歷史蓄意顛倒黑白,甚至“陰挾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惡,疑可以貸褒,似可以附毀”,這樣的書寫與歷史原貌相去甚遠。王安石還寫有《讀史》一詩,謂:“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終欲付何人?當(dāng)時黮闇猶承誤,末俗紛紜更亂真。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區(qū)區(qū)豈盡高賢意,獨守千秋紙上塵。”詩的前四句說自古以來獲得功名的人都是經(jīng)歷了艱辛困苦,但他的一生事跡有誰能如實地記載下來呢?歷史人物生前可能已經(jīng)被人們誤解,后世“末俗”更是眾說紛紜,難以辨別歷史的真相了。那么,王安石為何對過往歷史書寫有這樣的看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