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春秋亂局,如果說孔子式“述而不作”尚多隱微的話,《孟子》的思想表達(dá)就更為顯豁直接。這里,我們從天下視野來看看孟子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天下”意識于周初即已形成。《尚書》認(rèn)為,王位居德命之首,為天下儀則,天下萬民次第效法,發(fā)揚王之光顯。這一上天與下民關(guān)系的基礎(chǔ),凝結(jié)于《詩經(jīng)》里的一句話:“天生烝民”。
此句當(dāng)為周代官方習(xí)語,“烝”即“眾”也。“天生烝民”的意思是說,天下萬民皆上天所生。君王居于上位是上天讓他們代為照看民眾,這一任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如若人間的君主無德,上天就會用看起來邪僻的命令降下災(zāi)罰。
下民皆上天所生,內(nèi)在意蘊有二:一則上天是仁愛萬民的,二則民眾之間最初并無等次上的尊卑貴賤。接下來,上天并不會直接照看他們的繁育生長,而是選取這一物類中有德之人作為君師代為治理。所以,君王與上天的關(guān)系是衍生性的,是對“天生烝民”的保障。
不過,春秋以降,隨著“天道遠(yuǎn),人道邇”,舊的天人秩序漸次崩塌。面對這一狀況,孟子勇敢地嘗試重構(gòu)這一體系。
《孟子》中有一段對話,萬章問:“堯把天下給予舜,有這回事么?”孟子斷然加以否定:“不是的,天子不能將天下給予別人。”“那么舜有天下,是誰給的呢?”“是上天給予的。”“上天給予,是反復(fù)叮嚀言語授命的嗎?”“不是,天不會說話,只是用行為與事跡昭示她的意圖罷了。”“上天如何用行為與事實昭示自己的意圖呢?”“讓他主持祭祀,眾神都來享用,這就意味著天接受了;讓他主持政事,政事都處理得很好,百姓安樂,就是老百姓也接受他了。”
用儒家的概念來說,我們不妨稱孟子重構(gòu)的理想世界是一個“仁義”的政治共同體。其中,民為“天民”,吏為“天吏”,爵為“天爵”,位為“天位”,“祿”為“天祿”,職為“天職”。這一政治共同體里的君民,自覺按照天賦予的要求行動,世界就不會“仁義充塞”。
這一系列概念,成為孟子反思現(xiàn)實政治的思想基點。當(dāng)時,燕王噲因為尊信“禪讓”學(xué)說,就讓位給相國子之,天下震動。齊宣王想趁火打劫,便派人問孟子:“燕國可以討伐么?”孟子說:“可以。子噲無權(quán)私自讓國給別人,子之也不得從燕王噲那里接受燕國。”就此,齊宣王心安理得地出兵討伐了燕國。
之后有人問孟子:“您勸齊國伐燕了么?”孟子回答,問我燕國可以討伐么,我回答說可以。他只就這個意思伐燕,是不對的。他若再問誰可以伐燕,我會告訴他“天吏才可以伐之”。這就像如果有人殺人了,問我這種人該殺么,我會說應(yīng)該。如果再問誰可以殺他,我會說“只有專司刑罰的士師可以殺他”?,F(xiàn)在這樣一個跟燕國一樣不合天道民心的齊國,我怎么會勸他伐燕?
與前論堯舜禪讓一樣,孟子認(rèn)為征伐之事,唯“天吏”可以當(dāng)之。這是以有道伐無道者,以至于太平。至于當(dāng)時諸侯的征伐,在孟子看來,不過是以暴易暴而已,誰也沒有當(dāng)“天吏”的資格。這大概也是孟子被時王認(rèn)為“迂闊而遠(yuǎn)于事情”的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