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者在2021廣州新年詩會現場參觀。許建梅攝/光明圖片

第六屆中國詩歌節(jié)在四川成都杜甫草堂舉辦。新華社發(fā)
編者按
什么是詩歌?《毛詩·大序》記載,“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美學家朱光潛說:“詩是一種驚奇。”的確,詩歌以其豐富的情感、凝練的語言、美妙的韻律,書寫著中華文化的歷史脈絡,融入了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本刊今天特邀三位學者結合自身詩詞研究和創(chuàng)作的體悟,分別從詩歌的語言藝術與文化內涵、語言創(chuàng)新以及修辭手段等層面,講述詩歌國度的詩意傳承。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詩的傳統(tǒng)源遠流長,遺產豐厚。無論創(chuàng)作、欣賞,還是批評、接受,詩歌一向都是中國文學長河的主流正脈。不學詩,無以言。作為一種特殊的精神方式,詩性智慧滲透在中華文明的方方面面,是傳統(tǒng)文化的鮮明象征。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中華民族是一個詩性民族。詩性語言,與中華民族的審美文化彼此呼應,構成中國詩歌體用不二的整體。
1.一切語言的內核都是詩
文學是一種語言藝術,而詩歌尤其如此。中國詩歌的許多概念,在西方缺少相應的語詞,如意境、滋味、興趣、風神、氣象,其根源即在于語言。所以朱自清在《詩的語言》中指出:“本質而言,詩歌不過是語言,一種純語言。”一切語言的內核都是詩,而漢語是一種最富有詩意的語言,因為最適合情興和意境的生發(fā),若干漢字組在一起就能展現出朦朧、象征、暗示、含蓄等藝術魅力。
漢語缺少詞形變化,但有四聲的區(qū)別,詞和詞的連接往往不是形連而是意連,其間關系非常靈活。很多時候,邏輯連接詞需要讀者來填充,因而造成中國詩歌富于靈動的效果,富于包蘊性、聯想性、多義性,給讀者留下自由想象的空間。
比如羅隱的《登夏州城樓》:“萬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晉英雄”,兩行詩、兩組意象,密集排列,缺少相關文化背景知識的西方讀者往往不知所云??墒牵艚o關鍵的“唐”“晉”二字,增補一些背景知識和聯想,意象和情思就會隨著兩句之間的互文關系,行云流水般滲透出來。
這里要引入一個詩家語的概念,即由于字數、格律和聲韻等限制,詩家所特有的句法結構和表達方式;不同于散文等其他文體,往往更趨精練含蓄,語句敘述則變化多端,經常有跳動性。
比如運用互文,王昌齡“秦時明月漢時關”(《出塞》),白居易“主人下馬客在船”(《琵琶行》);運用緊縮,把兩句的意思壓縮到一個詩句里,其間的關系留給讀者體會,像王維“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觀獵》),杜甫“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旅夜書懷》);還有活用,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泊船瓜洲》),孟浩然“風鳴兩岸葉”(《宿桐廬江》),王維“郡邑浮前浦”(《漢江臨眺》),李清照“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散文也經常使用詞類活用這一修辭手段,但遠不如詩詞用得普遍。
更普遍的是運用省略,比如,杜牧“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赤壁》),兩句之間省略表示假設關系的連詞;白居易“上窮碧落下黃泉”“釵分一股合一扇”(《長恨歌》),“下”“合”后承上省略動詞“窮”“分”;杜甫“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月夜》),“香霧”“清輝”后省略謂語。還有上下句之間語意須互相補足的,稱“交互省”或“會意省”,如孟浩然“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山中問答》),從答話可推知問話內容;杜甫“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登岳陽樓》),實際是說,昔聞洞庭湖上有岳陽樓,今登岳陽樓觀洞庭湖。
還有錯位和倒裝,比如杜甫“香稻啄馀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秋興八首》),“啄馀鸚鵡粒”應為“鸚鵡啄馀粒”的倒置;李商隱《隋宮》“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把本應在句前的“不緣”“應是”插入句中。而王維“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香積寺》),正常順序應為:危石邊泉聲咽,青松上日色冷。經倒裝,泉聲、日色更為突出,顯得有聲有色。
又如王維“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山居秋暝》)一聯,實際語序應是“浣女歸竹喧,漁舟下蓮動”,因浣衣女子歸來,才會在竹林外傳來說笑之聲,因漁舟順流而下才會使河面上的蓮花搖曳紛披。但仔細琢磨,王維詩句本意又不僅如此,其意蘊比現實生活中的因果關系要復雜得多。可以理解王維是先聞其聲再分辨聲音的來歷和原因,先見其形再體悟蓮動的起因。因此,其中既有平仄的安排,也有內容的斟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