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道宇(左一)最后一次向雪山敬禮。
路在心中,心在路上。有一種生活,有著他人不能體會的滋味
16年很長,長到讓人眼角添了魚尾紋;16年又很短,短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心有所向,夢終會圓。”這是魏道宇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扛在肩上的兩道粗拐,就像雪山達坂上的兩道轉彎,“只有經(jīng)歷過,才能扛得起”。
在許多年輕汽車兵眼中,眼前的這個老兵熟悉天路上的一石一景。每一處應該躲避的溝壑,每一處可能出現(xiàn)險情的方位,都刻印在了他的腦子里。他就像一本“百科寶典”,值得認真翻閱。
下士何浩東是魏道宇一手帶出來的徒弟。那天儀式結束后,魏道宇帶著何浩東,認認真真地擦拭那輛“老伙計”,檢修保養(yǎng)汽車配件。
“它陪我征戰(zhàn)天路,陪著我走遍喀喇昆侖每一個哨所,執(zhí)行上百次高原運輸任務。如今,我將它正式托付給你了!”
聽著魏道宇的話,何浩東用力點著頭。
2014年6月,在海拔5300米的“死人溝”,魏道宇駕駛的車輛發(fā)生故障。車從路上側滑到路基下,深陷雪窩。
魏道宇雙膝跪在雪中檢修。他一手帶著棉手套按進雪窩,另一手拿起氧焊槍在汽車“后橋”穿透打眼,再用14毫米的鋼筋穿過“后橋孔”,并牢牢擰緊……就這樣,在零下十四五攝氏度的嚴寒條件下,魏道宇整整干了5個小時。
這期間,魏道宇只休息了兩次。等徹底完成檢修,他的雙腿已凍得幾乎失去了知覺,腳趾、雙手都被凍得青紫。
那晚,戰(zhàn)友們用軍被和棉大衣緊緊將魏道宇裹住,為他取暖。待慢慢緩過神來,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車輛再啟動,千萬別猛踩制動。”
那一刻,在場的戰(zhàn)友們眼睛都濕潤了。老兵的心,戰(zhàn)友們最懂。
長期在高海拔地區(qū)執(zhí)行運輸任務,魏道宇的身體總是“小毛病”不斷。
魏道宇瞞著家人、瞞著戰(zhàn)友,每次出現(xiàn)身體不適,他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硬扛。面對戰(zhàn)友的關心,他始終是一句:“我的心臟,那是真強大。”
對自己苛刻,對戰(zhàn)友關懷備至。每次駐扎兵站,魏道宇總是習慣性把自己的床鋪讓給何浩東,自己照例睡在駕駛室,守著車。
“我在駕駛室睡得踏實!”鮮有人知道,這幾年,魏道宇身體越來越差。尤其是駐扎在海拔比較高的宿營地,一到晚上,他的胸口經(jīng)常憋悶得難以入睡。
“師傅”的身體狀況,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整日里形影不離的“徒弟”。有一次,魏道宇洗頭時,讓何浩東幫忙打盆熱水。當何浩東端起臉盆,看到了盆里落滿黑發(fā)……小伙子再也憋不住了,捂著臉哭了。
路在心中,心在路上。堅守高原天路,這種生活有著他人不能體會的艱辛。高原汽車兵堅持了下來,把艱苦過成了日子,生活中便有了一種滋味。

轉身時刻,一位老兵的眼淚掛在面頰。
“打給我,一定打給我,我永遠不會換電話號碼”
行車天路,最后一次執(zhí)行任務返回,路面像鋪了一層“五色毯”。
車停兵站,老兵推門下車,腳踩落葉發(fā)出“沙沙”的響聲。落葉隨風飄逸,回歸母親的懷抱——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天路蜿蜒,遠方依然遙遠。此刻,當年的那個追風少年臉上,已爬滿皺紋、寫滿滄桑。16年軍旅時光,這條路與那輛車,早已悄無聲息地刻進“少年”心底——似無言戰(zhàn)友,似畢生摯友。
“人生難得在路上走過最美韶華。人生從來沒有藍圖,在這條路上度過青春,沒有遺憾。”在最后一趟任務期間,魏道宇給每一個自己曾去過的哨所、每一個熟悉的戰(zhàn)友道別,留下自己的電話。
他總說:“打給我,一定打給我,我永遠不會換電話號碼。”
魏道宇擔心,有一天離開了,會聯(lián)系不上這些昔日的戰(zhàn)友。其實在心里,他更加擔心與這條路、和“路上的青春”永遠地失聯(lián)。
人就是這樣,會靜靜地突然想到有可能被忽略的極熟悉的東西。
那天在葉城兵站,魏道宇和戰(zhàn)友去常光顧的一個面館。熟悉的方桌前,當一碗牛肉面端上桌,熟悉的面香撲面而來,他的淚水涌出眼眶,眼前突然模糊一片。
這段日子,魏道宇時?;貞浲隆T谧约旱奈⑿排笥讶?,他這樣寫道:“16年前,不知夢里身是客;16年后,已是風雪夜歸人。”
2004年,19歲的他登上開往邊疆的列車,從繁花絢爛的家鄉(xiāng)來到萬里飄雪的喀喇昆侖。
多年后的今天,魏道宇說起自己完成的任務總是表情冷峻,唯有說起身邊的戰(zhàn)友時,語調溫柔:“剛來當兵時候,條件可不比現(xiàn)在。有時候任務急,一整天吃不上飯,大家一起分享一碗泡面。”
那是魏道宇最喜歡的“執(zhí)著堅守”,人人笑容淳樸,心里想著怎么完成好任務,“苦是真的苦,但快樂也很單純。”
魏道宇的車鑰匙上,寫有“一路平安”四個字的掛飾,伴隨他16年征程——那是母親親手為他一針一線縫制的。
平安,是母親對魏道宇最大的期盼。魏道宇知道,踏上天路,平安是一名汽車兵的使命擔當,也是他給予家人的承諾。
2014年秋冬,高原上風雪交加。那一年,魏道宇和戰(zhàn)友連續(xù)一個多月在天路執(zhí)行任務。任務結束,他患上了風濕病。如今,每到陰天雨雪,他的風濕病都會發(fā)作。
3年前,魏道宇駕車去往河尾灘邊防連,途中車輛爆胎。修車過程中,他的右手小拇指被砸傷。他一手握著方向盤,平安抵達目的地。
那天在告別儀式現(xiàn)場,這段回憶又一次浮現(xiàn)腦海。在心里,魏道宇覺得,這些傷痛真的不算什么。
“如果可以,我選擇無聲地告別,沒有語言能夠形容這16年的風雪夜歸。”言畢,他舉起右手向國旗和雪山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這一刻,這位“風雪夜歸人”用沉默去紀念自己的青春歲月。誰說,這一刻不能永恒?誰說,這不是最好的紀念!
鄭強龍、劉曉東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