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向北,再向北。
在祖國版圖上,蜿蜒曲折的河道勾勒出雄雞巨冠的輪廓。額爾古納界河南岸,駐扎著被稱為“北疆第一哨”的伊木河邊防連。
冷的邊關熱的血。在這里,每年無霜期僅有80余天,最低氣溫-57℃;在這里,有一群官兵,像樟子松一樣無懼風雪;在這里,有一種青春,叫雪冷血熱。

北部戰(zhàn)區(qū)陸軍某邊防旅伊木河邊防連執(zhí)勤組沿界河開展徒步巡邏。程曉棟、盧亞鵬攝
認識一個人,愛上一個地方
春節(jié)到了,王昊杰有些想家。
從小在貴州長大的王昊杰,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來到這么遠的地方。
鐵路、公路、山路……和許多來到這里的年輕人一樣,這位來自南方的列兵覺得,通往伊木河的路“曾經(jīng)那樣遠”。
經(jīng)歷過這里的第一個寒冬,傾聽過許多發(fā)生在這里的新鮮故事,王昊杰覺得通往伊木河的路如今又這樣近——近到“你不知不覺愛上這個又冷又陌生的地方”。
讓王昊杰真正愛上伊木河,還得從認識一個人開始。
站在營區(qū)向南眺望,一座雕塑屹立在額爾古納河畔——一位北疆衛(wèi)士手持鋼槍,駐足遠望,表情凝重,仿佛即將再次踏上曲折蜿蜒的巡邏路。
“這是我們的老連長杜宏。”王昊杰至今記得,站在他們這批剛下連的新兵面前,上士王憲金介紹這尊雕像時流露出的敬仰。
2015年12月30日,在檢查哨所工作途中,老連長杜宏不幸從懸崖上跌落。傍晚,戰(zhàn)友們找到他時,他的身體已被凍僵,鮮血洇紅了皚皚白雪……
王昊杰首次參加武裝巡邏,從王憲金口中聽到了更多關于老連長杜宏的故事。
“我印象最深的是和老連長一起參加比武的場景,他拼命的樣子讓你震撼又讓你心疼。”跋涉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王憲金一手持槍一手拉著王昊杰的胳膊說,那次參加比武,400米障礙過云梯時,老連長左臂脫臼了,幾次掉下來,幾次又爬上去,疼得直咬牙……最終,老連長奪得了13個比武課目中的7個第一。
那一次,王憲金牢牢記住了老連長杜宏說的一句話:“伊木河的兵,沒一個孬種。”
寒風裹著雪花,撲在王昊杰的臉上。聽到這句話,這位氣喘吁吁的新兵不由挺直腰板,加快腳步。那一刻,王昊杰有一種感覺:老連長仿佛就在他們巡邏的隊伍里,從未離開。
“老連長在這里待了11年,也愛了11年。”一路上,踏著厚厚積雪,迎著呼嘯的寒風,王憲金向第一次巡邏的新兵們講述著老連長的點點滴滴——
那年,杜宏提干去上學。畢業(yè)分配時,他堅決要求回到伊木河:“伊木河是我的家,回來就踏實了。”
那年,在連長崗位干了5年的杜宏,榮立二等功,符合晉升條件。他私下和相熟的戰(zhàn)友說:“要是能還在這個營提職就好了,因為營部就在咱伊木河的院子里。”
“這個寒冷又寂寞的地方,為什么讓老連長這么舍不得?”巡邏歸來,滿心好奇的王昊杰跑到學習室,找到更多老連長的故事。讀著讀著,這位新兵的心中升騰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神圣。
這個春節(jié),是王昊杰在部隊過的第一個年。他給遠在家鄉(xiāng)的父母發(fā)了條長微信:“爸爸媽媽,能到伊木河當兵,真是我的幸運。因為,我在這里遇見了一個人,他讓我愛上了這個富有詩意的地方。這里不僅有美麗的額爾古納河,有一望無際的大森林和那白樺林中的小哨所……”
那天,發(fā)完微信,王昊杰一個人來到老連長的雕像前,待了很長時間。眺望著雕像前方那條巡邏路,王昊杰在心中默念:“老連長,你放心,伊木河,有我們。”
這里有多冷,這里有多暖
今年春節(jié),王昊杰還認識了一個老兵。
那天,連隊收到了楊智寄來的一批取暖物資。這位退伍老兵在信中說:“如果再讓我選擇的話,我還來伊木河,還要和戰(zhàn)友一起戰(zhàn)風雪、斗嚴寒!”
11年前,楊智一路向北穿越茫茫雪野,來到伊木河當兵。盡管有心理準備,但這里極寒的天氣還是讓這個小伙吃驚不已。
“感覺像掉進了冰窖里一樣,我們這些從南方來的兵全都從基本的生存本領學起。”讀著老兵楊智寫來的信,王昊杰倍感親切:字里行間,簡直說的就是自己——
學走路,冰雪地上行走,不能大步流星,要碎步慢挪,一不留神就會跌跟頭;學喘氣,出操、巡邏時,只覺得撲鼻涼,戴面罩要是露出口鼻,鼻尖就會凍得疼痛難忍,不露口鼻,又會呼吸不暢,憋得難受;學穿衣,穿得太多,影響訓練時的戰(zhàn)斗動作,穿得太少,剛出門就渾身凍透……
“那個生日,是我過得最開心、最難忘的一個生日。”視頻通話時,楊智講起自己20歲生日的場景,仍舊難以平靜。
那年,大雪封山已有一個月。為了給楊智過生日,班長張利悄悄把連里平時發(fā)的蘋果和泡面“藏”起來。誰知天氣太冷,等到生日那天,張利拿出珍藏已久的“禮物”,發(fā)現(xiàn)蘋果已經(jīng)凍爛了一半……
“等我下次休假,給你帶最好的生日禮物。”聽著班長飽含歉意的話,看著桌上的蘋果和泡面,楊智感動得淚流滿面。
“在伊木河,最不值錢的就是錢。”當時楊智的感受,和今天王昊杰的感受一樣:“這里,冷的是化不開的冰雪,暖的是化不開的情誼。”
如今,班長張利也已經(jīng)退伍了?;氐郊亦l(xiāng)的張利還經(jīng)常會夢見老連長杜宏。“夢里,連長過來叫我和他一起去攆馬。”張利說,“我覺得,只要在夢里,連長就會一直在我的生活里。”
“人的一生,關鍵的時刻就那么幾個,就看你認識什么人,走的什么路。”今年伊木河的冬天格外的冷,但王昊杰常常覺得心里暖暖的。
邊陲再遠再冷,也有春暖花開
閑暇時刻,王昊杰總會在活動室的角落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上士黃勇席地而坐,一手畫筆,一手雕刻刀。隨著畫筆的精心點綴,朵朵紅花散落在面前的樺樹皮上。
“各種各樣的根雕和燙畫,材料全是就地取材的樺樹皮、枯樹枝,以及形狀各異的石頭。”在活動室的文藝作品展示區(qū),各式各樣的作品常常讓王昊杰看得欽佩不已。
“這幅畫是要送給我妻子的,這些樺樹皮代表著這片冰封的土地,點點紅花代表著我的心。”這幅北國風景圖,黃勇想等妻子來隊時送給她。
年前,由于道路和天氣影響,妻子來隊時間一推再推,在距離連隊最近的中轉(zhuǎn)站,她一待就是一個多月。直至上級為連隊開通冰道后,這幅作品才由黃勇親手送到了妻子手中。
這些天,黃勇帶著妻子走遍營區(qū)的每個角落:馬舍、豬圈、菜地、長廊、河邊,還有那條巡邏路……
那天,陪妻子站在崗樓上,黃勇感到一種由衷的自豪與神圣。抬眼望去,哨所旁,一幅用白樺樹樁拼成的祖國版圖上,“祖國在我心中”6個鮮紅大字被皚皚白雪映襯得格外醒目。
望著這一幕,妻子感慨地對黃勇說:“你們多像這里隨處可見的樟子松。”雪原之上,這些樹一棵一棵看來,都很普通,但這些樟子松站在一起,就是一道屏障,足以抵擋凜冽的寒風。
春節(jié)假期結束,妻子也要回家了。臨走前,她對黃勇說:“明年我還要來,來看一看你嘴里說的界河開化、春暖花開,看一看那滿山的杜鵑花到底是有多好看。”
其實,有句話黃勇一直埋在心底:軍人心中的春暖花開,從來不分季節(jié)。歲月靜好、山河無恙,就是軍人的“春暖花開”。(程曉棟 李一葉)
(來源:解放軍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