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貼得更近了，手拉得更緊了

■縱  恒

任職指導員一年多，新疆軍區(qū)某團上尉龐雙雙的工作筆記記了滿滿一本。筆記里，既有領導和前輩傳授的帶兵經驗，也有自己每日的工作心得。

“如何把連隊帶好、提升連隊戰(zhàn)斗力？”龐雙雙把這句話寫在筆記本扉頁上，時時提醒自己。

任職之初，雖然連隊官兵看上去關系很和諧，工作起來也較努力，但龐雙雙總覺得，連隊似乎缺少那么一股“勁”，一股為了同一個目標全力以赴的勁頭。如何才能激發(fā)出戰(zhàn)友們的這股“勁”？筆記本和書上，都沒有現(xiàn)成答案。

當前，00后官兵成為連隊主體。他們思想前衛(wèi)、有個性、有想法，是這個時代朝氣蓬勃的力量。然而，現(xiàn)實工作中，面對一些傳統(tǒng)的帶兵方法，這些新生代官兵或多或少出現(xiàn)了“你講評的我不服氣，我追求的你不認同”“你喜歡的我沒興趣，我喜歡的你看不懂”等情況。這些看似觀念之差，實則會對連隊的團結穩(wěn)固和有序發(fā)展產生影響。

起初，為了凝聚起連隊的這股“勁”，龐雙雙組織不同類型的文娛比賽，加強官兵之間的互動。在心理學上，這叫作增加人際關系的“黏性”，讓大家更好地融為一體。幾場活動下來，原先交流較少的官兵開始有了更多互動。

去年，連隊奔赴高原駐訓。期間，連隊官兵走進康西瓦烈士陵園，感悟革命前輩的犧牲奉獻精神；日常生活中，干部骨干面對高寒缺氧的惡劣環(huán)境，充分發(fā)揚尊干愛兵、官兵一致等光榮傳統(tǒng)；在大項任務中，干部站在前、黨員沖在前、骨干頂在前……一幕幕感人的場景，感染熏陶著每一名官兵。

一段時間后，龐雙雙發(fā)現(xiàn)，在特殊的生存環(huán)境里，面對繁重的訓練任務，戰(zhàn)友們的心卻貼得更近了，手拉得更緊了。

●打破“靜悄悄的和諧” ●改變“硬邦邦的關心” ●拒絕“冷冰冰的公平”

新組建連隊“破冰”三步走

■解放軍報記者  張磊峰  李  蕾  特約記者  馮  毅

“團結出戰(zhàn)斗力”，走進新疆軍區(qū)某團某連，墻上的6個大字格外醒目。在該連官兵眼中，這6個字的“連訓”是單位成長為先進連隊的秘訣。

那年7月，這個連隊由多單位調整組建。官兵合編容易，合心合力卻是連隊當時面臨的嚴峻挑戰(zhàn)。組建后的第一次評功評獎，連隊顆粒無收，一股消極沮喪的情緒在官兵間蔓延。

當時，連隊黨支部分析建設形勢，“內部關系”成為繞不開的話題。來自不同單位的眾多官兵完全融合，需要時間，慢不得也急不來。加之新生代官兵融入，新情況和舊問題交織，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并不和諧的內部關系，成為制約連隊建設發(fā)展的“堅冰”。

在該連官兵的集體努力下，這個新組建連隊開始了“破冰”三步走，集體的凝聚力日益增強，戰(zhàn)斗力持續(xù)提升。去年，該連被評為“四鐵”先進單位。

捧回獎牌那天，全連沸騰了，官兵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指導員龐雙雙和連長竺源源商量，將“團結出戰(zhàn)斗力”作為“連訓”掛在大廳墻上，鞭策大家再創(chuàng)佳績。

休息時間，新疆軍區(qū)某團某連官兵同唱一首歌。 秦銳森攝

訓練間隙，新疆軍區(qū)某團某連組織“蒙眼識兵”小活動。秦銳森攝

打破“靜悄悄的和諧”

積極有效的交流，能解決許多日常問題

前不久，連隊評選出“最佳教育管理班級”，五班班長袁碩駿再次捧回一面流動紅旗。

就在去年，袁碩駿還在為如何獲得一次“最佳教育管理班級”流動紅旗想破腦袋。出現(xiàn)如此大的轉變，袁碩駿坦言：“感謝戰(zhàn)友。”

在連隊，每月都會圍繞軍事訓練、教育管理、安全工作等內容進行評比。其中，“最佳教育管理班級”是唯一一項綜合性項目，評比范圍涵蓋經常性教育、日常管理、制度落實等內容。能夠拿到這面流動紅旗，是對一個班綜合能力的肯定，也是眾多班長爭相努力的目標。

“為什么我們班總是評不上？我們班哪里差了？”去年的一次評比后，五班再次落選，失望的袁碩駿來到連部“討說法”。

“別著急，坐下說。”面對臉紅脖子粗的袁碩駿，龐雙雙很淡定，一邊拉著他坐下細聊，一邊讓人把四班班長夏爽和六班班長黃建紅叫了過來。

“你在日常管理中提要求多、講道理少，戰(zhàn)友們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其實憋著一股氣。”作為同年兵，夏爽直言不諱。

“教育方式太單一，批評多、鼓勵少，對戰(zhàn)友積極性打擊較大，工作勁頭起伏不定。”兵齡更短的黃建紅，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袁碩駿羞愧不已。

事情還沒畫上句號。隨后，龐雙雙提出一個問題，讓3位班長都愣了神：“同在一個排，你們平時關系也挺好，為什么明明知道戰(zhàn)友出現(xiàn)問題，卻不及時伸手拉一把？”

黃建紅坦言，自己和袁碩駿從不同單位轉隸到了新連隊，不知根不知底，日常接觸中難免小心翼翼，生怕出現(xiàn)矛盾，被扣上不團結的帽子；夏爽則覺得自己班長崗位任職時間沒有袁碩駿長，貿然提意見會讓他面子掛不住。

“看似小事的背后，是我們不得不重視的內部團結問題。”龐雙雙說，新時代的官兵自我意識強，部分官兵不愿輕易打開自己的心門，表面上大家相處融洽，實則成為“熟悉的陌生人”。長此以往，會導致個人成長受阻，連隊發(fā)展受損。

龐雙雙進行了一次調查。他發(fā)現(xiàn)，這種“靜悄悄的和諧”不只存在于兵兵之間，在官兵之間、官官之間也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

一級上士潘?；⒄f：“年輕戰(zhàn)友們心思更加細膩。更多時候，他們看破不說破，更注重經營好自己的工作生活。”

下士潘豪覺得，各項工作按照上級決定照做就行了，提意見會顯得自己是個“顯眼包”，愛出風頭。

上等兵胡建則認為：“有時，班長講的我不認可，我的看法他也不認同。與其浪費口舌，不如各自安好……”

“‘靜悄悄的和諧’為連隊建設埋下了隱患。”支委會上，連長竺源源的話令大家警醒。望著僅有2頁紙的調查報告，支部成員心里都沉甸甸的。

經過分析研究，連隊黨支部認為，導致這種現(xiàn)象的深層次原因，是戰(zhàn)友之間缺少有效溝通。有事不講、有話不說，心靈之間擦不出火花、碰不出感覺，戰(zhàn)友情誼自然會淡化冷漠。“積極有效的交流，能解決許多日常問題。”龐雙雙說。

連隊嘗試每周召開一次官兵“吐槽會”，鼓勵戰(zhàn)友們打開話匣子。大家既可以針對戰(zhàn)友身上存在的問題進行點評，也可以針對個人不理解的一些做法現(xiàn)場提問；連務會后，他們增加了“工作交流環(huán)節(jié)”，干部骨干互相交流帶兵經驗，查找?guī)П写嬖诘膯栴}。

與此同時，連隊還設立“漂流信箱”，官兵將自己的想法、情緒、觀點寫成匿名信件投入信箱，以供戰(zhàn)友們傳閱。寫信人通過文字宣泄釋放內心壓力；收信人通過回信，和戰(zhàn)友分享心情。

連隊還通過問卷調查、談心交心等方式，掌握官兵性格特點和興趣愛好。以此為依據(jù)，他們科學編配“三互”小組，將新老兵按比例混編成不同小組。大家在互學中取長補短，在互教中提升能力，在互幫中融洽關系。

一連串的舉措，讓袁碩駿成為直接受益人。班里戰(zhàn)友提的意見建議，他都會虛心接受，做出相應整改。隨著時間推移，意見越來越少，關系越來越密切，全面建設穩(wěn)步提升。

“原本計劃兩年到期后就退伍，現(xiàn)在我更愿意留隊。”上等兵徐仕玉說，“盡管訓練很累，但軍營生活讓我留戀。”

改變“硬邦邦的關心”

“一包自熱米飯”的故事成為改變的契機

在連隊，下士劉勇康和班長夏爽之間“一包自熱米飯”的故事，令戰(zhàn)友們津津樂道。

去年初，連隊執(zhí)行演訓任務。在極端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中，為了最大限度確保官兵身心健康，連隊形成了一系列“不成文”的規(guī)定：打飯按照義務兵、軍士、干部的順序，吃飯的飯量也有要求，每天晚飯后一小時吸氧……

作為班長，夏爽每天都會將這些規(guī)定不打折扣地落實到位。然而，隨著時間推移，班里有些戰(zhàn)友開始變得敷衍和不耐煩。

矛盾發(fā)生在一個周末。劉勇康在網(wǎng)絡上和戰(zhàn)友結隊“廝殺”，正玩到興頭上時，夏爽掐著時間點要求大家吸氧。“真掃興，我身體又沒啥問題，何必這樣假惺惺的關懷。”不得已停下游戲后，劉勇康忍不住向戰(zhàn)友抱怨。

沒想到，一句牢騷話“引爆”了夏爽：“沒問題？高原環(huán)境對身體傷害大，平時不注重養(yǎng)護，等你感到不舒服就已經遲了！”原來，那年，夏爽的班長就曾因突發(fā)腦水腫被緊急下送，差點釀成悲劇。

劉勇康也有自己的看法。借著心中的煩躁，他將不滿一股腦發(fā)泄了出來：“我自己沒有任何不適，不需要你關心！”

話音一落，班里頓時一片寂靜。夏爽狠狠瞪了劉勇康一眼，扭頭出了帳篷。聞聲而來的龐雙雙了解情況后，并沒有多加干涉，而是放手讓班級內部解決。

事情的轉機發(fā)生在3天后，連隊擔負保障火炮射擊任務，夏爽帶領戰(zhàn)友在某高地設立觀察所。

任務還未結束，突然天降大雪，原計劃的伙食供給無法按時送達。撲面的雪花和腹中的饑餓考驗著士兵們，夏爽果斷讓大家把戰(zhàn)備用的單兵自熱食品拿出來補充體力。

這時，劉勇康悄悄低下了頭。原來臨出發(fā)時，為了減輕負重，他偷偷將背包中的自熱食品和飲用水取了出來?？粗蠹颐β档販蕚浠锸常瑒⒂驴凳肿銦o措。

很快，劉勇康的“小聰明”被夏爽發(fā)現(xiàn)。本想著要承受班長的“狂風暴雨”，但是夏爽什么話都沒有說，而是將自己的食品遞給了他。

劉勇康愣住了。不被批評已經讓他心里“過意不去”，班長的慷慨解囊更讓他無地自容。本想客氣一番，夏爽卻將自熱食品塞到了他懷里：“少廢話，你都餓了一天了，趕快補充能量。”

見狀，副班長孟重陽將自己的那份分給班長一半。正當班里其他戰(zhàn)友也要將自己的食品分給班長、副班長時，被夏爽嚴肅叫停。

漫天大雪中，吃著自熱食品，劉勇康不自覺地紅了眼眶。這名曾自詡為“不會輕易感動的鋼鐵直男”，反思自己之前的行為，心里充滿愧疚。

從那之后，劉勇康仿佛變了個人，訓練工作更加積極，對戰(zhàn)友也熱心了許多。夏爽也在悄然間改變著自己的帶兵模式，管理班級不再像以往那樣“自以為是”，而是更愿意傾聽戰(zhàn)友們的不同聲音。隨著班級建設蒸蒸日上，去年底他們還獲得了集體嘉獎。

“一包自熱米飯”的故事就此流傳開來，連隊黨支部也以此為契機，邀請夏爽和劉勇康走上教育講臺，圍繞“凝結戰(zhàn)友情義、齊心戍邊守防”與大家談體會。

“都說新時代的官兵不好相處，其實是帶兵人不愿意改變固有的理念和方式。有時候同樣的話語，換種表達方式會更容易接受。大家是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誰不希望你變得更好呢？”站在講臺上，夏爽的感慨贏得熱烈掌聲。

拒絕“冷冰冰的公平”

讓每名官兵都能在連隊找到價值

撫摸著閃亮的三等功獎章，二級上士張建澤內心許久不能平靜。

去年底，評功評獎工作展開，兩名士兵進入支部研究環(huán)節(jié)。如何取舍，讓黨支部犯了難：下士小張，軍事素質名列前茅，多次在上級比武中摘金奪銀，在骨干作用發(fā)揮上有些不盡如人意；二級上士張建澤，在日常管理、模范帶頭、任務攻堅中表現(xiàn)亮眼。

本著軍事訓練優(yōu)先的原則，連隊準備考慮推薦下士小張立功。這也是落實上級“立功受獎向軍事訓練傾斜”指示的實際舉措。

然而在會前醞釀時，各支委分層次收集官兵意見，出現(xiàn)了分歧：“難道軍事訓練成績突出就可以一俊遮百丑嗎？”

面對官兵的疑問，龐雙雙試圖用軍事訓練一票否決制以及鮮明的軍事訓練導向進行解釋。然而，這次似乎并沒能說服大家。

官兵給出的理由也很充分。他們認為，張建澤不僅自身完成任務好，而且為連隊培養(yǎng)了一批駕駛員，對集體貢獻更大。下士小張僅僅是個人軍事訓練成績突出，對連隊整體發(fā)展作用有限。

龐雙雙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一旦強制機械地執(zhí)行有關規(guī)定，勢必會在官兵中出現(xiàn)“我評的你不認可”，決議就會變成“冷冰冰的公平”，不僅導致內部關系出現(xiàn)隱患，還會影響連隊黨支部的威信。

龐雙雙將問題反映到營黨委，很快有了回應。

“一票否決制要堅決落實，在軍事訓練成績符合規(guī)定要求的基礎上，可以根據(jù)個人綜合素質進行靈活評定。”營黨委書記杜漢堂認為，軍事訓練的風向標不能變，但在堅持原則的同時，還應兼顧官兵整體意見，不能讓“冷冰冰的公平”寒了兵心。

杜漢堂的看法并非沒有根據(jù)。多年前他任指導員時，也曾遇到過類似情況。當時，連隊黨支部選擇了“力挺”訓練標兵。誰知，此舉卻導致內部關系降至冰點，很長一段時間難有起色。

那年，連隊原本看好的一些骨干苗子，滿服役期后選擇了退伍。對此，杜漢堂心中五味雜陳。

有了營黨委的指導，連隊黨支部反復研究決定，推薦張建澤立功。

張建澤立功，在連隊引起轟動。不少新生代戰(zhàn)友對待工作、訓練的態(tài)度，明顯變得更加積極。“其實大家并不是片面追求立功，只是渴望自己的工作被認可。”一級上士黃建紅說，這件事讓大家清晰感到，“你為連隊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對此，上等兵秦銳森深有體會。作為連隊的攝影達人，秦銳森訓練之余喜歡拿著相機記錄軍營生活點滴。雖然班長很支持秦銳森發(fā)展愛好，但秦銳森自己總擔心連隊干部認為他“不務正業(yè)”。

這件事情過后，秦銳森主動找到龐雙雙，兩人定下口頭“協(xié)議”——在不影響訓練成績的前提下，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華。

前不久，連隊為秦銳森辦了一場攝影展，戰(zhàn)友的贊賞和肯定讓他興奮不已。秦銳森盤算著，下一步一定要把訓練成績提升到優(yōu)秀行列，絕不辜負連隊信任。

“基層是個大舞臺，人人都能在這里成長成才。作為帶兵人，不僅要給平臺，還要給機會。”龐雙雙說，“不能想當然地把兵塑造成同一個樣子，要讓每名官兵都能在連隊找到價值，盡己所能為連隊建設添磚加瓦。”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