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月14日上午,新華社抗震救災報道前方指揮部在成都成立,副總編輯彭樹杰(左一)擔任前方指揮部總指揮。圖為彭樹杰在同新華社四川分社社長劉欣欣(左二)、副社長金小明(右一)在研究報道。新華社記者 馮冰 攝
其實,當電腦上的文字突然跳動起來,身子突然滑向地面,書櫥的書、桌上的瓶、飲水機、大花盆突然象著了魔一樣紛紛倒地,我并沒意識到自己踏進了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
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28分,汶川大地震。
我死死抓住門框,身體象自鳴鐘鐘擺一樣蕩來蕩去,抬頭一望,一雙眼睛正盯著我,兩手也死死的抓著門框,是陳燮,眼睛里滿是惶惑但沒有驚恐,雙手也死死的抓著門框,樓道里一片死寂,只有嘎吱、嘎吱的聲音,平添令人慫然的驚懼,這是大樓劇烈搖晃中的喘息。
我從樓道窗戶向下一望,譚魚頭的大招牌下,滿街是奔跑的驚恐人群。
“地震了,陳燮快拿相機”
沒聲音,沒人影。大約六、七分鐘后,大樓停止了搖擺和喘息,我快步沖進攝影室,陳燮正在往總社發(fā)照片“成都發(fā)生地震 震中目前不明”此時距地震發(fā)生僅21分鐘。這是汶川大地震發(fā)出的第一張新聞照片。
到他發(fā)完照片,抬起頭來,我注意到他滿臉閃爍的得意之色與近視眼鏡片交相輝映,似乎撿到一個金娃娃。
“真快!”
“嘿!嘿!”
也許他覺得這張照片的價值超越了自己生與死的意識時空。
在汶川大地震發(fā)生的最初24小時里,我始終被一種精神感動著,它象一塊巨大的磁場,把分社所有的人員吸附在一塊,沒有人號召,沒有人通知,采編、行政、營銷三個板塊的人員不少人都自發(fā)的堅守在崗位上,有的剛把驚魂未定的孩子交給外婆,有的剛把被砸傷的岳父送進醫(yī)院……,辦公樓的燈光徹夜通明。
大約8點左右,四川各地的地震傷亡數字逐漸報了上來,正在省委開會的劉欣欣迅速將這一情況用電話告訴我,因為地震發(fā)生后,成都的手機信號一直不好,好不容易才聽清他說,“北川傷亡2000多,是最多的,其次是綿竹”。
一股大難來臨的恐懼油然自心底湧出,我全身透出深深的寒意。
除了省救災辦和地震局分別派記者把守外,我們把所有記者分成3支小分隊,分社僅有的一臺越野車和一部海事衛(wèi)星電話配給了赴北川的這一支,人員也最多,共4名記者,其余兩支隊伍一路赴綿竹,一路赴平武,他們都沒有海事衛(wèi)星電話。
“各位兄弟,我們只有這條件,拜托你們到現場相機行事,自想辦法,但有一個要求,盡最大可能在第一時間發(fā)稿?!蔽覍Υ蠹艺f。
當然從交通工具上也最難為這兩支人馬了,到綿竹的還算有一臺又露水又常不著火又快到報廢期的老帕薩特,到平武這一路連車都沒有,搭乘的是四川廣播局的車,而他們還肩負著尋找進入汶川通道的任務。
午夜來臨之前,各支人馬都已上路,我的心終于放下來,但旋即又揪起來,因為小分隊一出去,就如泥牛入海,一切通訊都斷了,惟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窗外燈火闌珊,樓內氣氛如熾,每個人都在緊張地工作,我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地震是12日下午2點28分發(fā)生,分社從2點43分向總社發(fā)出第一篇稿件,之后24小時中,關于汶川地震的文字通稿,分社就發(fā)了108篇,相當于平時2-3周的稿量。災難把記者們凝聚成一塊包含著巨大同情力量的海綿,吸收著各種渠道匯來的信息,并以最快的速度告訴人民。
13日凌晨3點過,我們在焦急的等待中終于等來小分隊打來的第一個衛(wèi)星電話,小余興奮地記下來稿:
?。煊崳ㄣ氪ǖ卣穑┚d竹市民在黑暗中、缺水缺糧又冷又餓
新華社成都5月13日電(馮昌勇 余曉潔)13日凌晨2點50分左右,記者驅車進入四川省綿竹市,看到整個城市一片漆黑死寂。除了汽車的燈光外,沒有其他一點亮光。
借助汽車燈光,記者看到該市街道兩旁很多建筑物倒塌。其中有一條道路被倒塌的水利局樓房隔斷了,記者只能繞道而行。
汽車繼續(xù)行進至祥和廣場,記者看到這里聚集了很多居民。他們看到汽車燈光也趕緊朝車走過來。
居民們情緒很激動,對記者說,他們從中午以后就沒有吃飯,又冷又餓。礦泉水一度賣7塊錢一瓶,現在根本買不到了。他們還很擔心晚上下雨。
居民們反映祥和廣場上有數千死者和傷者。
他們說,希望政府有人帶水和食品來看他們,來處理死者和救助傷者。
3點30分此稿傳至總社,這是來自汶川大地震傷亡最慘重的三個城鎮(zhèn)-北川、綿竹和映秀的的第一篇現場報道。
5點過,北川的現場報道也來了,記者們冒著生命危險在現場報道:“4時10分許,記者乘坐的越野車停靠在公路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突然感覺車體劇烈晃動,然后聽見從后方幾百米處傳來轟轟聲,接著是重物墜地的巨響。在記者車輛剛剛經過的路段,山體再次垮塌?!薄氨贝ɡ峡h城被塌方的巨大山體全部掩埋,新縣城大部分被毀,傷亡慘重,尤以幼兒園、中小學校、職業(yè)學校學生為主。”
這兩支小分隊是最早進入綿竹和北川災區(qū)的記者,比前來救災的解放軍還早到兩個小時,苑堅對我說,“面對震后的廢墟,我們在哭泣中拍照、在亂石紛飛間采訪,在余震不斷中寫稿?!?
這場大地震無論是震級與烈度都大大超過唐山大地震,相當于240多顆廣島原子彈的巨大能量將綠蔭蔭,碧沉沉的龍門山脈硬生生崩裂出300多公里的裂口,數萬生靈,億萬財富瞬間被它呑嗞,中國瞬間陷入大悲之中。
泥石流和塌方將地處高山峽谷中的汶川縣、茂縣和理縣被裹在亂石叢中,道路象紅腸段一樣被切得七零八落,從地震發(fā)生的那一刻起這些地區(qū)的一切信息被嘎然卡斷。
“汶川的各條路都被堵死了,沒有辦法,只有用最原始的辦法,徒步走進去?!边@時我真的有點急了,臉紅筋漲,聲音度數有點高。
從地震開始,已近20個小時過去了,我們試圖進入汶川的種種努力都失敗了,12日下午派出了兩只小分隊,從不同的路徑向汶川進發(fā),結果阻在都江堰,13日一大早又派一位攝影記者在鳳凰山機場守侯,試圖搭乘陸航團的直升機進去,結果因天氣原因也沒能起飛。
“我們去吧?!焙畲髠ブ鲃诱埨t,聲音輕輕的,黑黝黝的圓臉上浸潤著密匝匝的汗珠,寬邊眼鏡后面閃著真誠的亮光。
“我也去吧?!敝x佼憨憨地笑笑。小伙子6月7日就要舉辦婚禮,這段時間一直沉浸在籌備的喜悅中。
徒步要盡量減少裝備,但筆記本電腦和海事衛(wèi)星電話是必不可少的,幸好總社技術局支援分社的同志到了,海事衛(wèi)星電話解決了,可記者不會用,甚至都沒見過,雖然此前分社有一部,但一直在技術室束之高閣,現在要是這玩意出點問題,小伙子們不是白冒險了嗎。
技術局的小伙子李彤身體棒棒的。
“怎么樣,跟他們走一趟”我說。
“沒問題?!崩钔卮鸬猛Ω纱唷?
下午兩點,他們三人組成的這支小分隊出發(fā)了,汶川方面依然杳無音訊,眼下這支小分隊是我們進入地震核心區(qū)的唯一希望。可是到晩上大約七、八點鐘,大偉的電話來了,“我們沒有成功,準備返回成都”,這真似給我們當頭一瓢冰水,常言道希望多大,失望就多大,這話一點不假。
實際上他們就差一步,原來當他們準備翻越都汶公路山體滑坡時,現場的施工人員阻止了他們。這片滑坡,上有飛石翻滾,下有岷江滔滔,隨便被一塊石頭滾下來碰一下,便將尸骨無存。在好心的現場施工人員的指引下,他們步行兩個多小時繞過了這片大塌方,終于在下五點多抵達都江堰與汶川交界的紫坪鋪大壩,算是踏上了汶川地界,壩下一群解放軍和武警正利用沖鋒舟從水路進入“5.12”震源地—汶川縣映秀鎮(zhèn)。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解放軍愿意搭載他們,結果天公不作美,水面上突起大霧,下起了暴雨,行動取消了。大偉說,“當時我們表示愿意立下生死狀,但軍方還是不答應,唉!就差這一步?!?
我們非常沮喪,但并沒有放棄,端詳著大偉他們既疲憊又困惑的眼睛,我只能給他們打氣:“明天一早,繼續(xù)試?!贝藭r已快到14日凌晨2點,他們只能打個旽。
凌晨5點,這支小分隊又出發(fā)了,這一次成功了,他們碰上了總社的徐博,4人搭上了解放軍的沖鋒舟,又象壁虎一樣在滑坡上爬了幾個小時,最后終于徒步爬進了映秀,他們成了第一支登陸映秀的媒體記者。5月14日11時39分發(fā)回了第一張記者登陸汶川的新聞圖片“汶川映秀鎮(zhèn)被困人員等待救援”,而且是震源地,從事后來看,汶川大地震受災最重的就是北川、映秀,人員死亡最慘重,這兩座城鎮(zhèn)幾乎被夷為平地。
有關這場大地震急風驟雨式的報道過去了,回首大難之初的報道,我覺得新華社記者沒有辱沒使命,超越其它媒體,我們創(chuàng)出了五個第一:第一個發(fā)出汶川大地震的圖片和文字報道;第一個豋陸震源地—映秀,發(fā)出第一張映秀的圖片報道;第一個進入綿竹,發(fā)出第一篇現場報道;第一個進入受災最重的北川,最早發(fā)出其悲慘的信息; 第一個迂回千里,最早進入與外界阻隔的理縣,發(fā)出第一篇理縣災情的報道。
但是面對著這絕世之患,瞧著那些可愛的小臉,書聲朗朗成虛幻,我們真可謂“七尺男兒淚眼盼,無言話震撼?!睂π氯A社記者來說,在這次地震報道中,無論吃多大的苦,無論冒多大的險都是應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