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玲

　　羊城晚報報道 2013年6月將注定被載入中國電影史冊。在這個月里，多部備受期待的好萊塢大片“消失”，一部大受歡迎的好萊塢全家歡動畫片“不明原因”下檔，一部國產大片遭到全民吐槽但票房排山倒海，有兩部影片則因為排片太少而大動肝火——其中一部的出品人被迫給觀眾寫公開信，另一部的片方則聲明跟發(fā)行方“一刀兩斷”……很多前所未有的怪相在這個月內粉墨登場，銀幕之外的故事竟比電影本身更要精彩百倍。

　　這是中國電影市場各種頑疾的一次全面復發(fā)。正如某影評人所言：“這個檔期揭穿了中國電影的老底！”

　　[癥狀1] 打破“規(guī)律”的《天機》

　　《天機·富春山居圖》是一部很多人——無論是普通觀眾還是業(yè)內人士——都感到“難以形容”的電影。因為很多人過去從沒見識過這么爛的電影，正如一位網友所說：“它爛的程度已經令我無力吐槽，肯定前無古人，估計后無來者?！钡?，就是這部電影取得了兩天破1億元票房的市場佳績，累計至端午節(jié)小長假結束總票房達1.7億元。很多業(yè)內人士將它看作是一部“劃時代”的電影，不是因為它爛，而是因為它打破了人們之前所認定的所有跟電影市場相關的規(guī)律。

　　打破類型規(guī)律：全類型片誕生

　　近年，不少導演開始嘗試做真正的類型片——這種通過類型化電影從而類型化觀眾的模式，在好萊塢早已是一種成功的商業(yè)規(guī)律。但是，《天機·富春山居圖》是一部什么類型的影片？正如微博網友“小白強生”所吐槽的那樣：“你以為它是諜戰(zhàn)片，其實它是愛情片；你以為它是愛情片，其實它是文藝片；你以為它是文藝片，其實它是主旋律劇情片；你以為它是主旋律劇情片，其實它是槍戰(zhàn)武打片；你以為它是槍戰(zhàn)武打片，其實它是恐怖片；你以為它是恐怖片，其實它是SM片；你以為它是SM片，其實它只是旅游景地宣傳片！”在過去，人們常常將一部電影商業(yè)失敗的緣由總結為“類型模糊”，但如今，這個規(guī)律被《富春山居圖》華麗麗地打破了。

　　打破排片規(guī)律：爛片竟無敵手

　　在中國電影市場并不成熟的今天，人們早已習慣了爛片的存在。但整個檔期只有一部爛片稱霸，這怎么可能？不好意思，在這個6月檔還真是什么都有可能。比如，原本可能出現的《侏羅紀公園3D》、《重返地球》、《速度與激情6》紛紛“消失”，挪后上檔；比如，最近頗受小觀眾歡迎的好萊塢全家歡動畫片《瘋狂原始人》還沒到下檔時間，就被莫名撤片；比如票房長線大戶《中國合伙人》，從6月9日開始就被壓縮了排片；比如口碑“零差評”的臺灣片《逆光飛翔》，在這個檔期竟只有2.8%的排片……因此，即便沒有證據，還是有很多人懷疑《富春山居圖》在為自己的公映“掃清道路”。

　　打破觀眾規(guī)律：越爛越有人看

　　“如果有人愿意陪你去電影院看《富春山居圖》并且沒有中途離場，那一定是真愛，因為TA只是單純地想陪你兩小時而已?！边@幾天，關于《富春山居圖》的段子已經成為微博的熱門。此外，在各類電影網站，關于此片的吐槽更是層出不窮，但是這些都沒能阻擋《富春山居圖》票房大好。有網友困惑地問：“我不明白這樣一部連預告片都爛到家的電影，為何還會有人去買票看3D？”對此，很多人坦言，去電影院純粹是想要看看這部片“到底有多爛”。因此，“歡樂的吐槽”反倒給了影片票房一股強大的助力?！白儜B(tài)的電影市場，畸形的觀眾口味。”一位院線人士因此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

　　[癥狀2]

　　兩部“小片”的抗爭

　　“零差評”的《逆光飛翔》被很多業(yè)內人士贊為“今年最好的片子”，但是排片相當可憐，出品人王家衛(wèi)不得不改變其低調做派開始全民喊話。同時，這個檔期的另一部新片《光輝歲月》在端午節(jié)小長假結束的這一天發(fā)長微博宣布跟發(fā)行方光線“決裂”。

　　《逆光飛翔》：“零差評”的悲劇下場

　　《逆光飛翔》在上映之前便受到了大批業(yè)內人士的盛贊。但作為一部缺乏明星和場面的臺灣小制作電影，“誰看誰說好”這個唯一的賣點幾乎無法在市場掀起任何波瀾。在《富春山居圖》在北上廣深四大主要票倉城市每天排片上千場的情況下，《逆光飛翔》卻只能排到40至70場。影片上映三天后，影片出品人王家衛(wèi)不得不親自出面懇求觀眾和影院給予支持：“ 非常感謝網絡上許多觀眾對《逆光飛翔》的支持。遺憾的是一部一致叫好、正能量、‘零負評’的好電影，上映次日全國排片只有2.8%，觀眾紛紛吐槽欲看不能。是觀眾在選擇電影，還是影院在替觀眾選擇電影？連看一部好電影，都得及時行動。想去看的朋友們得抓緊時間，也希望影院能聽到觀眾的呼聲，多加場次?！敝?，《逆光飛翔》通過官博宣布：“本片承諾實行不滿意退票制！不滿意，私信我。”

　　“一部‘零好評’的電影卻票房奪冠，一部‘零差評’的電影卻沒有排片?！焙芏嗳藢@個現象表示困惑和憤怒，甚至圈內人都開始集體為《逆光飛翔》的排片吶喊助威——他們中有李少紅、賈樟柯、葉大鷹、鄒靜之、姚晨、柯藍……導演何平表示：“操蛋的排片，無奈的現狀！我打算在2.8%的排片中去看《逆光飛翔》，支持有才華與創(chuàng)作誠意的青年導演?！钡?，從此片昨日的全國排片情況看，這些真誠的呼喊似乎并未起到作用。

　　《光輝歲月》：“鬧分手”的絕路策略

　　跟《富春山居圖》同在6月9日公映的《光輝歲月》，前日鬧出了劇組跟發(fā)行方“斷絕關系”的新聞。劇組發(fā)表聲明稱，因影片在內地的排片場次不足3%，加上前期宣傳不到位，決定停止與宣傳發(fā)行方光線影業(yè)的合作。“我們滿懷期待，將此片交給光線傳媒組織，卻遭遇了與我們投資規(guī)模極不匹配的排片場次份額，未能給影片提供一個公平競爭的平臺，無法讓更多的觀眾欣賞我們的嘔心瀝血之作、見證我們的品質，如此大的一家上市公司，在對待我們的電影《光輝歲月》宣發(fā)時，起碼的宣傳物料不到位、電影同行電影觀影活動不組織、安排的放映場次也多為早上和中午這樣的尷尬時段，執(zhí)行力度極差?！?/P>

　　對于這樣的斥責，光線影業(yè)昨日以發(fā)表“說明”的形式回應：“《光輝歲月》票房不理想，作為發(fā)行方，我們心急如焚，希望院線和影院能給予該片更多放映空間?！薄罢f明”稱，光線影業(yè)本就出于對投資方的同情才接下發(fā)行，之后的工作更無怠慢。《光輝歲月》上座率低才是影片排片少的根本原因。

　　相較于《逆光飛翔》在網上引起廣泛同情，《光輝歲月》對排片少的哭喊卻遭到不少圍觀者的譏笑。有人說，排片少得找《富春山居圖》，“《光輝歲月》你怪錯了人”。有人說：“片子不好怪發(fā)行，聞所未聞?！边€有不少人指出，這可能是片方在排片不利的情況下所作出的“絕地反擊”策略，希望炒出話題，帶高票房，“之前《殺戒》導演和制片人互噴就是走的這個路子”。

　　[診斷]

　　短視行為的惡果

　　在這個檔期的種種紛爭，圍觀者很容易產生一個疑問：排片率，究竟誰說了算？

　　答案肯定不是片方，即使是《富春山居圖》這部被質疑“背后有能量”的電影，其片方其實也并不能左右它在影院的排片。答案也不是發(fā)行方，《光輝歲月》跟光線鬧掰的案例已經說明了發(fā)行方在排片中仍屬“弱勢群體”。一位院線人士透露：“在過去，發(fā)行方的任務主要就是送拷貝。但在今天這個拷貝數字化年代，發(fā)行方的任務則主要變成了跟影院經理搞關系?！庇谑?，正確答案呼之欲出：影院經理，是他們決定了我們每天能看到什么片子以及在什么時間看。

　　但是，這并不代表影院經理的口味能決定一切。一位業(yè)內人士透露，中國現在屬于所謂的“市場大盤”階段，即不管上什么片子，每周的票房都差不多在4億元上下起伏。作為終端操作者，影院經理們的任務就是讓這個數字盡量往上而不是往下浮動。因此，“上座率”便成了關鍵詞。一位院線人士透露：“我們常?？吹揭恍┯^眾在微博抱怨在合適的時間看不到自己想看的片子，但其實這種人終究還是少數。比如《逆光飛翔》，或許有100個人抱怨想看看不到，但這些人能撐起多少上座率？沒有一個影院經理會想跟自己的獎金做對?！币虼肆硪粋€更深刻的答案浮出水面：其實真正決定排片率的還是你們——掏錢買票的觀眾。

　　問題在于，影片在市場的反應有“快熱”和“慢熱”兩種。例如《逆光飛翔》，便屬于后者。而在當下浮躁的中國電影市場環(huán)境里，很少有影院經理愿意“等待”?！捌鋵嵑芏嘟浝矶贾馈赌婀怙w翔》是好片，但是，很少人愿意頂著風險排片，慢慢看它有沒有機會逆勢。相比，《富春山居圖》的上座率更高，排它肯定沒錯。想做業(yè)界良心？每天少的那些票房誰來補？”盡管，這種短視行為終究還是會由影院自己買單。有一組數字可以說明情況：去年清明檔全國票房1.5億元，今年增至2.8億元；去年五一檔全國票房2.3億元，今年增至4.47億元；而端午節(jié)檔期呢？去年票房1.55億元，今年2.43億元——漲幅遠低于之前的清明檔與五一檔，甚至都沒出現單日破億。

　　[后果]

　　有人說《富春山居圖》掀開了中國電影市場的華麗袍子，將底下藏著的虱子和爛瘡統(tǒng)統(tǒng)公布于世。就像任何一部“劃時代”的影片那樣，《富春山居圖》將注定對今后的中國電影起到深遠的影響——如果這個教訓真的能被吸取的話。

　　呼喚“真影評環(huán)境”

　　電影人陳礪志認為，《富春山居圖》是對中國電影市場的一個實驗。按照普遍規(guī)律，電影的好口碑將使影片促進票房增長，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和《瘋狂原始人》，反之則會使票房形成“跳水”現象。“如果《富春山居圖》違背了市場規(guī)律，那可以得出結論：內地電影評論的公信力和觀眾審美都是屎。”事實證明，“差評”確實沒有對觀眾的熱情起到應有的遏制作用。在端午節(jié)小長假的三天里，《富春山居圖》的排片始終高企，直到昨日才出現一點小回落——考慮到假期的結束，這樣的回落其實遠未達到“跳水”級別。

　　在好萊塢，每一部電影公映前的媒體和影評人提前觀影場，被公認為將對影片未來票房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些權威的評論將直接影響觀眾的買票決定。但在當下的中國電影市場，影評人、媒體甚至業(yè)內人士的公信力多少有些“自毀長城”?！陡淮荷骄訄D》一記絕佳的警鐘，證明“狼來了”的故事已一再重演。在沒有權威影評引導的情況下，中國觀眾如今便是純粹地“跟著感覺走”，很多人都是走到電影院才決定看什么電影，而判斷標準通常只是卡司大小。

　　助長“負口碑營銷”

　　“《富春山居圖》兩天破億，《逆光飛翔》三天160萬元——可見不怕有人罵，就怕沒人睬。對電影來說，最大的吐槽是無視，吵得那么兇，不少人反倒想看，而且降低了期待值，形成吐槽大聯歡， 熱鬧勁快趕上春晚了?！庇霸u人“圖賓根木匠”對這個檔期如此總結。事實上，這一點《富春山居圖》似乎也已經意識到了。影片在上映第二天仍奮力刷“好評”，微博大V寧財神也透露：“接到朋友電話，讓我高抬貴手別罵《富春山居圖》?！钡芸?，從宣傳方到導演本人便都已經意識到“差評”的潛在商業(yè)力量。對于網民對影片質量的指責，導演孫健君后來的回應甚至有點樂呵呵：“我的這部電影本來不怎么接地氣，一不小心成為很多網友吐槽的對象也算是另類的接地氣。歡迎網友開心吐槽，能為大家餐前飯后添些談資也算是電影對節(jié)日的一點貢獻?！?/P>

　　“看到《富春山居圖》兩天票房強勢破億，我不擔心此后中國電影的走向，不擔心營銷模式是否就此被顛覆，不擔心在廣告中插播劇情片段是否將成為新的電影敘事結構……我只是焦慮照這個票房勢頭繼續(xù)，《清明上河圖》怕是也快保不住了?！庇懊浴癳lseroading”詼諧評論。在過去，“炒作”作為娛樂圈的潛規(guī)則多少還抱著一點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但如今因為《富春山居圖》樹了個“成功的壞榜樣”，“負口碑營銷”這種奇特的新生事物恐怕會被一些人拿來“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