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選手：體育重啟人生

　　中青報·中青網(wǎng)東京7月28日電   28日的東京日本武道館里，參加柔道男子90公斤級的波勒·米森加僅獲得了一次出場機會，等了5年，他的第二次奧運之旅被匈牙利選手托特·克里斯蒂安極速終結(jié)，他止步于32強，后者最終成為了本屆賽事的銅牌獲得者。

　　隨著米森加離場，東京奧運會難民代表團的成員已有20位登上了奧運會的舞臺。但他們幾乎都像米森加一樣，在賽場“曇花一現(xiàn)”。

　　“我還沒嘗夠奧運的滋味。”難民代表團拳手羅德里格斯在7月26日的東京國技館經(jīng)歷了一場速敗，在男子75公斤級預賽中，比賽首回合進行不到一半即被終止。羅德里格斯上場僅10秒就被對手重拳擊倒，此后又連續(xù)挨拳，裁判不得不終止比賽，羅德里格斯眼中含淚走下賽場。沒有大賽經(jīng)驗的他在參加過世錦賽的對手面前不堪一擊，但學習拳擊已有15年經(jīng)歷的他，期待在奧運賽場展現(xiàn)得更多一點。

　　通過國際奧委會的官網(wǎng)介紹，24歲的羅德里格斯出生于委內(nèi)瑞拉，學習拳擊只是為了在亂局中保護自己。物資匱乏讓他無法在國內(nèi)繼續(xù)職業(yè)生涯，他于2018年向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申請避難，獲得難民身份，也幫助他此后得以登上奧運賽場。“本想代表數(shù)百萬像我一樣背井離鄉(xiāng)但卻繼續(xù)追夢的人。”但他的奧運經(jīng)歷不到兩分鐘，“還不知道奧運是什么滋味。”

　　同樣在出場就被淘汰的還有第一個比賽日出場的射擊選手盧娜·所羅門。

　　盧娜在厄立特里亞長大，在這個位于非洲東北部的國家，射擊這項運動并不為人所知。為了“自由”，她于2015年從故土逃往瑞士，在洛桑生活期間，她遇到了意大利三屆奧運會冠軍射擊運動員尼科洛·坎普里亞尼，也由此第一次以體育運動的方式“認識”射擊，“在那之前，我都不曉得射擊可以作為一項運動。”

　　在坎普里亞尼的訓練場館里，訓練場地和裝備都是無償使用，這使得盧娜和其他幾位和她近況相似的運動員得以在射擊場上追求新的生活，甚至夢想。這些運動員多是來自沒有能力提供場地和經(jīng)費發(fā)展射擊運動，但生活中不乏槍林彈雨的國家，成為射擊運動員是他們以往很難想象的事。在追求奧運夢想的過程里，懷孕和分娩一度讓盧娜中斷訓練，但奧運會推遲一年讓她有機會回到賽場迎頭追趕，最終，她如愿拿到奧運資格，即便她能觸碰到的只是“及格線”。然而，她的奧運旅程結(jié)束在了開賽的那個早上。

　　但競技場上的“曇花一現(xiàn)”是否代表難民選手的出戰(zhàn)會被忘記？

　　東京奧運會，米森加的賽場看臺上沒有觀眾，混采區(qū)也走得非常輕松，但這不代表這位第二次參加奧運會的難民代表團成員沒有“粉絲”。在社交媒體上，來自剛果(金)的米森加獲得了極大關注，有未能前往東京的記者發(fā)布了5年前在里約賽場拍攝他的圖片稱：“我最值得驕傲的一次采訪，米森加出場。”有巴西的觀眾對著電視屏幕拍攝他比賽的畫面，問道：“這是在巴西練柔道的哥們兒么？嘿，我在比賽現(xiàn)場見過他。”

　　“ROT！”“ROT！”米森加還記得5年前，里約奧運會的柔道館全場觀眾整齊的聲音，他們呼喊的是“Refugee Olympic Team (奧運難民代表隊)”的縮寫，他是場上的主角。不過，里約的首秀，他的運氣顯然好于今天在東京，當時，米森加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神勇闖過首輪，雖然次輪被韓國選手郭同韓淘汰，但當他離場時，全體觀眾起立鼓掌，如潮的歡呼讓他有些發(fā)懵。

　　更讓他驚訝的是，走進混采區(qū)，涌向他的記者不亞于采訪當紅體育明星的規(guī)模，閃光燈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旌喜稍L區(qū)二三十米的路，他挪了近40分鐘，也正是這距離很短卻耗時很長的一段路，讓米森加和他的故事傳進了千家萬戶。

　　米森加和另一位難民選手約蘭德·瑪比卡的教練吉拉爾多·伯納德曾向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回憶，他從2015年開始教二人柔道，初次見他們時，“他們甚至沒有一件干凈的衣服能穿著訓練”。一個奧運周期過去，在國際奧委會官網(wǎng)拍攝的紀錄片里，米森加提到參加奧運會后的變化說：“你能想象嗎？我走在街上甚至被人認了出來。”

　　讓人們記住米森加的不是他在運動場上的表現(xiàn)，而是他在人生賽場上的堅持。

　　因為一場被計入聯(lián)合國檔案的戰(zhàn)爭，他的母親在他9歲時被殺害，兩個兄弟下落不明，流離失所的他被送往金沙薩的救濟站。為了在逆境中生存，他去柔道學校學習，但那是一個“在比賽中失利了會將運動員關進籠子的地獄”。

　　2013年，當他隨隊到巴西里約熱內(nèi)盧參加世錦賽時，他和隊友瑪比卡逃了出去，沒錢、沒有簽證、只能藏在貧民窟里，一年后，他們拿到了難民身份，卻因國際奧委會組建難民代表隊而迎來了人生的轉(zhuǎn)機。他們被推薦跟隨赫赫有名的柔道教練伯納德學習，從此，真正成為了一名柔道運動員。“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你需要有一個家庭來指導你做什么，而我什么都沒有。還好柔道讓教會我平靜、守規(guī)則以及履行承諾。”

　　同樣在上屆奧運會后被記住的還有尤絲拉，這個被稱為“最美難民運動員”的姑娘擔任了東京奧運會難民代表團的旗手。

　　2015年，敘利亞爆發(fā)內(nèi)戰(zhàn)，尤絲拉姐妹和其他30名難民一起乘船逃出敘利亞前往德國，逃到希臘萊斯沃斯島時，船只發(fā)生故障，從小學習游泳的她們和另外一名女子跳到海里拖拽船，最終到達了安全的地方，這次海難的經(jīng)歷，讓她對游泳產(chǎn)生了恐懼，“那是艱難、非法的旅程，很多人死在了途中。”

　　到達德國漢堡后，她克服了恐懼，重拾對游泳的熱愛，“游泳確實挽救了我的生命，希望游泳也能幫我重拾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

　　由于父親是一名游泳教練，尤斯拉稱自己“幾乎在走路之前就接觸游泳了”，于她而言“運動是我們的出路，這給了我們建立新生活的希望”。

　　事實正是如此，尤斯拉被選中參加了 2016 年里約奧運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支難民奧運代表隊的成員。她由此一躍登上了世界舞臺，在聯(lián)合國大會向世界各國領導人發(fā)表講話。“我想盡可能改變?nèi)藗儗﹄y民的看法，讓每個人都明白逃離家園不是一種選擇，而且難民是普通人，如果有機會，他們可以取得偉大的成就。”

　　但她最初拒絕了加入難民代表團的提議，因為她認為“難民”是一個貶義詞，但里約奧運會真正改變了她的想法，“當我第一次來到德國時，我真的非常為‘難民’這個詞感到羞恥，我很難過，我覺得人們會認為我很窮或很愚蠢，或者我來這里只是為了賺錢或機會。當我來到奧運會時，一切都變了，老實說，五年前走進里約奧運會的體育場，那一刻我告訴自己，‘不，別再只顧自己的感受了’，我在這里做的一切是關于難民、關于運動員的、關于為沒有話語權(quán)的人發(fā)聲，我為此感到非常自豪，我希望在代表難民時我能展現(xiàn)良好的一面。我將永遠為他們而戰(zhàn)。”

　　東京奧運會上，難民代表隊共計29位運動員，來自11個國家。難民代表隊領隊特格拉·洛魯佩曾表示：“運動員不僅代表自己，也代表著世界上所有的難民。讓我們團結(jié)起來，我們是團結(jié)的人民。體育運動是我們的通用語言，讓我們帶來歡樂吧。”

　　作為建立難民代表團的發(fā)起人，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表示，希望通過這支隊伍提醒世界，難民危機依然嚴重，也向全世界的難民傳遞信息，“他們也可以像任何人一樣，用他們的才能與毅力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

　　“第一支難民代表團成立時，巴赫就提出要向全球難民傳達一種希望，讓大家重視難民危機。”首都體育學院教授鐘秉樞向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表示，因此，當時對加入難民代表團的人選提出兩個條件，一個是聯(lián)合國難民署承認的難民，還有一個是擁有運動員的職業(yè)經(jīng)歷。

　　“但滿足這兩個條件的難民是否真的能代表難民中最高的運動水平呢？其實很難達到。這就出現(xiàn)了他們在競技場上表現(xiàn)不充分的情況。”他表示，因此，隨著難民代表團持續(xù)出現(xiàn)在奧運賽場，一方面要重新評估其意義和價值，認識到組建這支隊伍不僅是競技體育范疇的事情，更多要展現(xiàn)友誼、尊重和點燃全世界難民的希望，另一方面，國際奧委會也要考慮如何才能更好地遴選出難民中的高水平運動員，讓這項政策更好地延續(xù)下去。“在這種趨勢下，作為一個正走進世界舞臺中央的大國，我們能否在這個問題上跟國際奧委會和聯(lián)合國難民署展開一些合作，例如，幫助遴選出的難民選手提高運動表現(xiàn)等，我想這既是機遇又是一個新的課題。”?。ㄖ星鄨?middot;中青網(wǎng)特派記者 梁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