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一顆星
■馮 斌
高原離天很近,每次聲響傳得都極遠,偏我嗓門又亮,聲如咆哮,戰(zhàn)士們都叫我“哮天犬”。
你沒猜錯,我是高原哨所的一條軍犬。
有了這大嗓門,我當仁不讓地成為邊防連啦啦隊的“隊長”,當然是光桿隊長,因為這兒兵很少。邊防連的3號哨所和林場的卡站滿打滿算9個兵,籃球比賽都湊不夠人數,每每都拉上我這條大名鼎鼎的軍犬當外援。雖說陣容寒酸了點,可隊友們和我沖鋒陷陣,身姿怎一個奮發(fā)了得,看——球揮灑出漂亮的弧線,我的尾巴也不覺搖晃出幸福的形狀。
高原哨所停駐了太多風景。一到冬天,這兒的兵眼睫毛上都凝著冰晶,面膛被凍得通紅。那一刻,我好心疼他們——不像我還有滿臉毛,能遮擋風雪。我還見過來高原演出的文藝輕騎隊,嗓音像銀絲線。她們扛著高原反應演出,像極了綻放的雪蓮。那天我歡呼叫好,口涎紛飛,嗓子都啞了。
這就是我,這就是邊防連的3號哨所。
這里最讓我亢奮的便是夜半哨聲。深夜時,“嘟——嘟嘟……”一響,緊急的哨聲直直闖入我的小臥房,我就立刻豎起天線般的耳朵,捕捉這陣急促的哨音。雖然隔著房間,但在哨音的每一個間隔里,我都能勾勒出戰(zhàn)士們整理被裝的畫面,在每一聲響動聲中,都能觸摸到作戰(zhàn)靴“嗒嗒”觸地的節(jié)奏。這聲音清晰到神經的每個紋理都顫動,簡直比世間所有聲響都動人。
大雪又封山了。
大伙把剩余不多的肉分給了我,我又于心何忍呢?胃就是這時候餓壞的。胃反酸時,戰(zhàn)士大楊就給我灌小蘇打水、喂面起子,很快抑制住了胃酸。
我感激他、欽佩他,并發(fā)誓要報答他。那次巡邏,不期然林場著起大火,他撲進烈焰中搶救設備,出了火域后,才發(fā)現(xiàn)槍遺落在火勢中央。我拔腿就奔進火焰中,顧不得疼痛,叼出了他滾燙的槍。那一刻,他撫摸著我的頭,眼里泛著淚花。
可是,如今再也聽不到他的話了。又一次林場起火,他奮不顧身闖入火海施救,因為風向突變,被一股猛然躥起的火舌擊中。他倒下時,沒力氣說出完整的話。我急瘋了,用嘴拖著他的衣領卻無濟于事,望著他嘴唇艱難地翕動,卻無法讀出他的唇語——那可是他的臨終遺言啊!我急得淚水滾滾而下,沾濕了滿臉的毛。
我常做關于他的夢,夢到他孱弱的唇語。醒來卻只能淌著淚陷入關于他的回憶中。他總和我講他的心事,我極認真地傾聽,眼窩漸漸發(fā)潮了。“把我當知心朋友就好了。”我心底默念著,并想著和他永遠并肩戰(zhàn)斗下去。
可他卻永遠離開了。聽戰(zhàn)友說,他化作了天際的一顆星,于是哨所的夜晚多了這樣一幀畫面:星空下,一只半蹲的軍犬,定格在天地寥廓處。
浩瀚黑夜,因為星空而不孤單。凝望著星辰,我仰面而泣,嗚咽不語。我覺得我離大楊真的很近很近,我對著天際狂吠不止,期望他能聽到我的聲音。
(來源:解放軍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