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遺稿又有新發(fā)現(xiàn)。4月，張愛玲生前惟一一篇描寫臺灣的游記《重訪邊城》，在臺灣媒體上發(fā)表。

《重訪邊城》讓人拍案

    1961年秋，張愛玲先訪臺灣再到香港，這是她有生之年唯一一次造訪臺灣。1963年，張愛玲將此行的見聞寫成英文游記《A Return To The Frontier》。

    2007年，張愛玲作品的版權(quán)繼承人宋以朗整理資料時，意外找出34頁張愛玲從未發(fā)表的《重訪邊城》中文手稿。經(jīng)過比對，發(fā)現(xiàn)它并不是《A Return To The Frontier》的中譯本，而是張愛玲在上世紀80年代以中文重新寫作的新版本。

    1963年張愛玲寫下英文版的《重訪邊城》(《A Return to the Frontier》)后，在臺灣文學界引起極大的反響。其中的主要原因是，張愛玲到臺灣短期旅游時，會見了臺灣文學界的幾位巨擘，諸如王楨和、白先勇等人。但或許是因為旅游時間僅僅一個星期，比不上她創(chuàng)作其它作品時長時間的細膩雕琢，再加上全篇以英文創(chuàng)作，不像使用中文時的淋漓盡致，因此外界對此文評價一般。

    但這次發(fā)現(xiàn)的中文版《重訪邊城》，卻讓筆者讀得頗為拍案。每個人都想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么樣子，當發(fā)現(xiàn)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臺灣，竟曾是張愛玲透筆下的題材，更讓人想要一睹風采。沒想到一開場，張愛玲就攻破了臺灣島民的心防。

“孤島渴望外界友情”

    游記的開始是以輕松的筆觸，描寫她在機場等待接機時的故事。她碰到一位老是在飛機場接美國名人的神經(jīng)病，誤把她當作當時競選加州州長失敗的尼克松的夫人。對于這個“美麗的誤會”，“我笑了起來，隨即被一陣抑郁的浪潮淹沒了，是這孤島對外界友情的渴望”。一針見血地刻畫出臺灣人甚至一直到今天，自己毫無察覺卻表現(xiàn)明顯的性格。

    接著張愛玲寫道，其實早在這之前，她曾經(jīng)過臺灣——“在珍珠港事變后從香港回上海，乘的日本船因為躲避轟炸，航線彎彎扭扭的路過南臺灣，不靠岸，遠遠的只看見個山。是一個初夏輕陰的下午，淺翠綠的欹斜秀削的山峰映在雪白的天上，近山腳沒入白霧中。像古畫的青綠山水，不過紙張沒有泛黃?！艺驹谀抢镆粍佣疾粍?，沒敢走開一步，怕錯過了，知道這輩子不會再看見更美的風景了”。身為臺灣人，看到她這段描述，當真是觸動心弦，感動不已。彷佛當時被葡萄牙人驚嘆的“福爾摩沙”(意指美麗島)，如此不著歲月痕跡般地透過她的文字，清晰地展現(xiàn)在眼前。

    午后，張愛玲在臺灣畫家席德進的伴游下，在臺北逛街。臺灣當時剛剛脫離日本50年的殖民統(tǒng)治，正值國民黨政府剛來臺灣沒多久。

    “房屋輕巧新建，像擠電梯一樣擠的不郁塞，彷佛也同樣是暫時的”。這些隨國民黨政府來臺的居民，當時也絕對沒有料到，就要這樣在臺灣度過下半輩子。之前在中國大陸的娛樂也帶到了這里，于是張愛玲看到了露天書場。也許因為只是暫時的，所以和大陸的書場比起來總是少這少那，不過有一樣東西卻是少不得:“茶總有得喝”。

    接著，張愛玲參觀了臺灣的廟宇。她稱，臺灣的廟宇是“全世界最家常的廟宇”，除了傳承華南地區(qū)的歷史文化外，又加上了臺灣島特有的風土民情，還可以看到臺灣道教佛教互相融合的結(jié)果:“神案上花瓶里又插著一大瓶彩紙令旗”。

    本土的閩南文化，得以在臺灣保存，是因為它不像大多數(shù)的閩南文化之一被中原主流文化淹沒了。于是這原本也是多元中華文化的閩南特色，就被臺灣當作是能夠象征“本土意識”的內(nèi)涵。

“大概此地民風強悍”

    第二天，張愛玲下鄉(xiāng)了?！耙幌锣l(xiāng)，臺灣就褪了皮半卷著，露出下面較古老的地層?！闭\如她所言，要認識真正的臺灣文化，在文明的都市，如臺北市，是看不到的?？v有101大樓，也無法忽視臺灣鄉(xiāng)間那以紅磚砌成的三合院平房。

    在公交車上，張愛玲也目睹了一場精采地道的臺灣打斗。不得不說，臺灣人個個熱情奔放，但是這種熱情有時候也常常容易變成沖動。其實搭公交車不付錢只是一件單純的小事，張愛玲說，在香港頂多是揪著領(lǐng)帶，推推搡搡辱罵恫嚇。沒想到，在臺灣卻是真槍實彈地打了起來。難怪她寫道:“大概此地民風強悍！”而這挨打的青年，卻也是大時代遺留下來的產(chǎn)物:身穿美軍剩余物資的茶褐色襯衫，對著公交車立正敬禮的日本式禮節(jié)，再次點出在大環(huán)境中極具文化多元性的臺灣島特色。

    鄉(xiāng)下廟宇里的神，在張愛玲看來似乎更接近人間。因為“人比在老家更需要神，不但離鄉(xiāng)背井，同荒械斗‘出草’也都還是不太久以前的事，其間又還經(jīng)過50年異族的統(tǒng)治”。她用幾筆點出了臺灣是個移民社會，不同祖籍的居民因為地緣的關(guān)系打群架。諸如泉州與漳州人的械斗，或是閩粵的械斗等等。

    “出草”是臺灣原住民早起獵人頭的陋習。50年的異族統(tǒng)治，讓人不難想象，當時臺灣人在日本皇民化運動下，對于自身文化的壓抑?！爸挥凶诮淌沁€是許可的”，于是這里的神，也和人們更親近了些。

紅磚青磚別有韻味

    次日張愛玲又參觀了鄉(xiāng)下的傳統(tǒng)建筑。她注意到，臺灣的建筑物一直用的是紅磚，不像大陸喜愛青磚。由于臺灣早期受到西班牙、荷蘭等西方國家的殖民統(tǒng)治，因此這種張愛玲所謂“條頓民族建筑的特色”，也就是紅磚的使用，在臺灣搭配著中國大陸傳統(tǒng)的飛檐與綠瓷壁飾，“于不調(diào)和中別有一種柔艷憨厚的韻味”。

    若不是看到這兒，我也絲毫沒有注意到，原來在臺灣視為理所當然的紅磚，與大陸的青灰磚相較之下是如此的不尋常。這也像是地方文化內(nèi)化個人的力量，往往在不知不覺間，你就是一個地道的臺灣人了。類似“柔艷憨厚”的字眼，也絕對不是英文可以表達的中國式內(nèi)斂涵韻。

    無怪乎，張愛玲當時以英文發(fā)表，并沒有造成臺灣文學界很大的反響，文化之間的差異似一目了然。

新聞鏈接/LINK “此地大概是美人多”

    張愛玲的描述，當然少不了臺灣女性。她看到了一位女性，“面貌身材與那兩個甲種妓女同一類型，不過纖巧清揚。除了在電影里，哪有這等人物這身打扮作體力勞動的？”也只有她能夠用這等辛辣露骨的類比，勾勒出臺灣女性的美。

   張愛玲還寫道:“此地大概是美人多。一來早期移民本來南國佳人，又有娶山地太太的高山族，至少是花蓮的阿美族比著名出美人的峇里人還要漂亮”。如此的描述，豈不是讓臺灣不論男女，都會愛上張愛玲嗎？女性愛上她的嘴甜，男性則更加贊嘆臺灣是個“美麗”的寶島！

    張愛玲的臺灣之行，就在她吃著酸甜多汁的臺灣柚子，遲遲不能撫平臺灣所帶給她內(nèi)心的悸動下歇筆了:“剛才那彩色闊銀幕的一場戲猶在目前，疑幻疑真，相形之下，柚子味吃到嘴里真實得使人有點詫異?！?

    如同張愛玲所說:“這里的人在時間空間上都是邊疆居民?！闭且驗槿绱?，臺灣才保留了許多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生命力。與此同時，又灌注了各種不同國家的文化。

    透過她的文字，我們看到了現(xiàn)今臺灣早已忘卻的文化特質(zhì)，甚至借著她的文字，我們得以重新認識自己。

    過去在張愛玲眼中，煥發(fā)著奇特生命力的臺灣，如今在嶄新的外貌之下，核心的文化特質(zhì)是否依然存在？還是如同泛黃的山水畫，非但沒有束之高閣，反而棄若敝屣？

    張愛玲的《重訪邊城》為過去的臺灣留下了美麗的剪影，而今天該是臺灣人自己決定要留下什么樣的剪影，留給后代的子孫。若有來生，也許有朝一日，張愛玲“再訪邊城”時，不會有當時她路過臺灣時“怕錯過了，知道這輩子不會再看見更美風景”的遺憾。因為，臺灣，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