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濃到如酒令人微醺
●魯迅
記得還是去年躲在廈門島上的時候,被供在圖書館樓上的一間屋子里。白天還有館員,釘書匠,閱書的學生,夜九時后,一切星散,一所很大的洋樓里,除我以外,沒有別人。我沉靜下去了。寂靜濃到如酒,令人微醺。望后窗外骨立的亂山中許多白點,是叢冢;一粒深黃色火,是南普陀寺的琉璃燈。前面則海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簡直要撲到心坎里。我靠了石欄遠眺,聽得自己的心音,四遠還仿佛有無量悲哀,苦惱,零落,死滅,都雜入這寂靜中,使它變成藥酒,加色,加味,加香。這時,我曾經(jīng)想要寫,但是不能寫,無從寫。這也就是我所謂“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1927年10月
(選自《怎么寫》)
把迎親的龍眼茶全喝光了
●林語堂
我由上?;丶液螅臀夜睦藥Z那同學的妹妹相戀,她生得確是其美無比,但是我倆的相愛終歸無用,因為我這位女友的父親正打算從一個有名望之家為他女兒物色一個金龜婿,而且當時即將成功了。我們結(jié)婚之后,我一直記得,每逢我們提到當年婚事的經(jīng)過,我的妻子(注:指廖翠鳳)就那樣得意地哧哧而笑。我妻子當年沒有身在上海,但是同意嫁給我。她母親問她說:“語堂是個牧師的兒子,但是家里沒有錢。”她堅定而得意地回答說:“窮有什么關系?”
我姐姐在學校認得她,曾經(jīng)告訴我她將來必然是個極賢德的妻子,我深表同意。
我要到鼓浪嶼新娘家去“迎親”,依照風俗應當如此。新娘家端上龍眼茶來,原是作為象征之用,但是我全都吃了下去。舉行婚禮時,我的伴郎談笑甚歡,因為婚禮也不過是個形式而已。為了表示我對婚禮的輕視,后來在上海時,我取得妻子的同意,把婚書付之一炬。我說:“把婚書燒了吧,因為婚書只是離婚時才用得著。”誠然!誠然!
1975年10月
?。ㄟx自《八十自敘》)
識見遠大的廈門儒商
●郁達夫
丙子冬初游廈門,蓋自日本經(jīng)臺灣而西渡者,在輪船中,即聞廈門天仙旅社之名,及投宿,則廬舍之潔凈,肴饌之精美,設備之齊全,竟有出人意料者,主人蓋精于經(jīng)營者也。居漸久,乃得識主人呂君天寶,與交談,絕不似一般商賈中人,舉凡時世之趨向,社會之變動,以及廈埠之掌故,無不歷歷曉,較諸縉紳先生,識見更遠大有加。噫矣,呂君殆士而隱于商者耶?暢談之余,呂君復出近編之特刊一種相示,珠璣滿幅,應有盡有。自古指南導游名著中從未見有包涵如此之博且富者,是呂君又為一特具異才之著作人矣。達夫從事文筆廿余年,蹤跡所至,交游亦幾遍于全國,而博聞多識行徑奇特如呂君者,尚未之見。喜其新作之成,且預料其事業(yè)之將更日進也,特為之序。丁丑元月郁達夫書。
1937年11月
(選自《廈門天仙旅社特刊序》)
鳳凰木開花紅了一城
●郭小川
大湖外、海水中,忽有一簇五光十色的倒影;
那是什么所在呀,莫非是海底的龍宮?
沿大路、過長堤,走向一座千紅萬綠的花城,
那是什么所在呀,莫非是山林的仙境?
真像海底一般的奧妙啊,真像龍宮一般的晶瑩,
那高樓、那廣廈,都仿佛是由多彩的珊瑚所砌成;
真像山林一般的幽美啊,真像仙境一般的明靜,
那長街、那小巷,都仿佛掩映在祥云瑞氣之中。
可不在深暗的海底呀,可不是虛構(gòu)的龍宮,
看,鳳凰木開花紅了一城,木棉樹開花紅了半空;
可不在僻遠的山林呀,可不是假想的仙境,
聽,鷺江唱歌唱亮了漁火,南海唱歌唱落了繁星。
可不在冷寞的海底呀,可不是空幻的龍宮,
看,榕樹好似長壽的老翁,木瓜有如多子的門庭;
可不在肅穆的山林呀,可不是縹緲的仙境,
聽,五老峰有大海的回響,日光巖有如鼓的浪聲。
分明來到了廈門城——卻好像看不見戰(zhàn)斗的行蹤,
但見那——滿樹繁花、一街燈火、四海長風……
分明來到了廈門島——卻好像看不見戰(zhàn)場的面容,
但見那——百樣仙姿、千般奇景、萬種柔情……
1962年3月
?。ㄟx自《廈門風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