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8日中午，飛機降落在重慶江北機場時，蕭慧蓉在父親耳邊說：“爸爸，我們到了。”蕭家福一臉恍惚，看著機窗外陌生的一切。

這是蕭家福第二次離開家鄉(xiāng)，從臺灣到重慶。第一次是72年前，從重慶到南京。

他拄著拐杖，慢慢走出機艙，工作人員扶了他一把，對他說：“歡迎來到重慶。”蕭家福像個興高采烈的孩子，頻頻跟工作人員擊掌，“我是重慶人哦！這里是我的家。”

坐在大巴上，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他突然問身邊的女兒：“這是臺北？”

92歲的蕭家福已經(jīng)很老了，老到記不起剛剛發(fā)生的事，他的記憶就像斑駁的墻面，一塊塊掉落，只有“回家”這件事，幾十年來在心里生根發(fā)芽倔強生長，成為一棵彎彎曲曲的藤。

在江北機場下飛機時，蕭家福高興得像個孩子。

回家：他一生都在努力

1943年的某一天，山河愈發(fā)破碎。

聽說鄉(xiāng)里來抓壯丁，16歲的蕭家福躲到家后面的山上。這是重慶南溫泉背后的一個山谷，南山山脈在這里形成一條狹長的谷地，一直延續(xù)到魚洞。蕭家福是家里的長子，下面有一個妹妹三個弟弟。蕭家福說，他最終沒能躲過去，被抓到中央軍某部，先是當(dāng)運輸工，后來就被強制征了兵。但當(dāng)時當(dāng)兵的地方是在李家沱，離家并不遠。

那時，家對于他就像那盞桐油燈，微光照拂，長夜不冷。

一年多以后，他經(jīng)歷了短暫的離鄉(xiāng)。1944年11月底，日本兵打進貴州直逼重慶。蕭家福回憶說，“政府機關(guān)停工，學(xué)校停課，年輕人們聚集在西南公路（川黔公路）上，只要看到有向貴州方向開的車就跳上去，要跟日本人拼了，赤手空拳。”

蕭家福所在部隊緊急開往貴州，他已經(jīng)記不起戰(zhàn)斗的過程，“傷員們一隊隊抬下來，沒有醫(yī)院，就在路邊，女學(xué)生們用溪溝里的水燒開了擦洗傷口。”戰(zhàn)斗很慘烈，蕭家福以為自己再也回不去家了，誰知道他們在獨山擋住了日本人的最后一擊。家還在。

1946年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還都南京。蕭家福這位帥氣的19歲青年，唱著“風(fēng)云起 山河動”的陸軍軍歌，隨部隊在朝天門登船。蕭家福的顛沛流離，就從1946年的朝天門開始——上了船，就是一生。他以為這是一次普通的離家，那時的中國看上去一片光明。他回家跟父母告別，握著只有3歲的幼弟的手——70多年后，他衰老的記憶中，只記得有這一個弟弟。

1949年，蕭家福記得，在那一年中，他隨部隊去了浙江、貴州、云南、海南，在貴州是離家最近的一次，他本以為可以有機會回家。然而歷史一個細微的轉(zhuǎn)身，就能改寫幾代人的命運。他的部隊撤到了臺灣，與很多不諳世事的年輕人一樣，蕭家福身后的門輕輕關(guān)上，那聲音輕不可聞，要很久之后，他們才后知后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