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無核化之難
特朗普想與金正恩在棄核問題上迅速取得突破，
是一個令人欽佩的目標，但難度也超乎想象
文/曹然 本刊記者/徐方清
“我其實想說，結果對雙方來說比任何人預期的都要好得多。”特朗普又強調了一遍，“我要說比任何人預計的都好得多。”
6月12日中午時分，在與朝鮮國務委員會委員長金正恩簽署聯(lián)合聲明前，看上去心情不錯的特朗普一個人接住了現(xiàn)場媒體拋過來的所有問題。
在綠蔭環(huán)繞的圣淘沙島上的嘉佩樂酒店，金正恩只在特朗普的邀請下進行了一次簡短致辭。他表示，今天我們舉行了歷史性會議，并決定放下過去。我們即將簽署一份歷史性文件。世界將會發(fā)生重大變化。但對于記者關于朝鮮是否已同意放棄核武器的發(fā)問，金正恩笑而不答。
朝美兩國領導人史上首次會晤達成的這份聲明里，更加明確了雙方的“底線”共識：特朗普總統(tǒng)表示致力于為朝鮮提供安全保障；金正恩委員長重申堅定不移地致力于韓朝半島完全無核化。這份被特朗普稱為“相當全面”的聯(lián)合聲明，其實只有短短數(shù)百字，涵蓋了建立新型美朝關系、半島和平機制、半島無核化等問題。
對于美朝領導人會晤的結果，中國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當天表示，朝美相互對立甚至敵對半個多世紀，兩國領導人能坐在一起、平等對話，本身就有重大和積極意義。希望雙方領導人就推進和實現(xiàn)半島無核化、推進并建立半島和平機制達成基本共識，邁出實質性步伐。
6月12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左）與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在新加坡舉行會晤。 中新社發(fā) 新加坡通訊及新聞部供圖 攝
對特朗普的質疑
金特會的議題當中，各方最關心的無疑是無核化問題。此次會晤后，輿論普遍認為，相比朝韓領導人在今年4月27日達成的《板門店宣言》，朝美領導人的聯(lián)合聲明在無核化問題上沒有取得更大突破。
“或許是因為之前公眾的期望值過高。”新加坡《海峽時報》這樣評論。
金特會前一天舉行的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的記者會上，無核化也是記者質疑最多的問題。在特朗普飛往新加坡前，他曾對媒體表示自己會在見面的第一分鐘就判斷出金正恩是否有誠意。對此，美聯(lián)社向蓬佩奧提出，面對這些顯然是極其復雜的核問題，總統(tǒng)憑直覺行事是明智之舉嗎？這讓語速極快的蓬佩奧只好用外交辭令來應付，認為總統(tǒng)已完全準備好出席明天的會談，而“我本人曾有機會確保他已經聽取了很多不同的聲音，所有隨之而來的機遇和風險，以及我們已讓這兩位領導人處在恰當?shù)牡胤?rdquo;。
在金特會舉行前，還有包括《紐約時報》在內的媒體質疑稱，特朗普的團隊缺乏與棄核相關的懂行的技術專家。在記者會上，蓬佩奧列舉了一系列事實來回應輿論關切。他說，三個多月以來，一個跨機構的工作小組每星期多次舉行會議，負責處理與撤銷朝鮮武器項目有關的技術和后勤事務。他介紹說，這個小組有來自政府各機構的100多名專家，其中有負責撤銷核武器的軍事部門的專家、能源署的專家，包括能源部試驗室擁有博士學位的人員和專家，以及情報系統(tǒng)負責朝鮮問題的官員等。這些專家還負責處理朝鮮的核、化學、生物和導彈項目。
此外，美方還向新加坡派來一個團隊，其中包括“在總統(tǒng)領導下處理大規(guī)模毀滅性武器問題的最高級的專家”，他們可以處理會談時可能提出的任何技術問題。
朝鮮主動棄核
郁郁蔥蔥的山林間，幾棟灰白色的建筑分布在一個狹小的山谷里，四周若隱若現(xiàn)地分布著四個坑口。這是朝鮮咸鏡北道吉州郡豐溪里海拔2200米的豐溪里核試驗場。2018年5月24日，來自中美韓英俄五國的30名記者在此見證了朝鮮爆破拆除核試驗設施的工作。12年來，這里已進行了6次核試驗。
4月27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越過朝韓軍事分界線與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會晤，主動提起北部核試驗場。據(jù)青瓦臺國民溝通首秘尹永燦透露，朝鮮領導人表示：“外界稱朝鮮廢棄的是無法使用的核試驗場，實際上有兩條比之前更大的坑道，且狀況十分良好。”
在2011年年底接班掌權后，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在六年多的時間沒有一次對外出訪。與此同時，朝鮮的核進程一直處于強化和加速的態(tài)勢。據(jù)曾參與朝美對話的美國國務院核政策辦公室前官員、哥倫比亞大學研究員喬爾·維特回憶，當時朝鮮認為金正日的去世“使得其他國家會欺負他們”，一位朝鮮官員私下對他表示“核武器就是生存”，另一位朝鮮談判代表則透露，新一代領導人金正恩在仔細思考后認定，他需要更多的核武器維護這個國家。
也是在這一年，法、英、美等西方多國對已經在2003年宣布放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的利比亞發(fā)動空中軍事打擊。這一事件更進一步激發(fā)了朝鮮發(fā)展核武器的決心。
此后，豐溪里的核試驗強度一次強于一次。據(jù)韓國氣象廳數(shù)據(jù)，朝鮮進行第一次核試驗時地震規(guī)模為3.9級，第二次核試驗時為4.5級，第三次核試驗和第四次核試驗引發(fā)的震級分別為4.9級和4.8級，第五次核試驗時發(fā)生了5.0級地震。2017年9月3日的第六次核試驗地震更達到5.7級。韓國國情院稱第六次核試的8分鐘后還發(fā)生余震，此后又發(fā)生3次地震，第二條試驗坑道也因此受損，這是第二次核試驗后從未發(fā)生過的情況。
伴隨強震，朝鮮的核武能力也如朝中社所言“穩(wěn)穩(wěn)地踏上更高臺階”。第五次核試驗后朝中社稱“此次核試驗最終檢驗并確認了標準化、規(guī)格化核彈頭的結構、工作特性、性能和威力”，使朝鮮“得以隨心所欲地生產足夠的多種小型化核彈頭”；第六次核試驗則意在“調整氫彈頭爆炸當量的新技術和內部結構設計方案的準確性和可靠性”，以生產“威力空前”的氫彈。
“核彈是朝鮮防御策略的關鍵一環(huán)，是唯一可以擋住成群的蠻夷、維護朝鮮民族的偉大前景的武器。”《大西洋月刊》曾如此解讀核武器之于朝鮮的意義。2012年5月13日，朝鮮第十二屆第五次最高人民會議修改憲法，序言中寫入“核擁有國、無敵的軍事強國”。
即便在此次金特會舉辦前夕，主持朝美工作會談的朝鮮外務省副相崔善姬在5月24日的講話中繼續(xù)強調朝鮮是“核強國”。
但與此同時，自發(fā)展核武器以來，“核強國”朝鮮始終沒有放棄就無核化問題與美國對話，并堅持強調半島核問題未能解決原因，是因為朝美直接對話失敗。第一次朝核危機爆發(fā)時，朝鮮就曾向意圖出面斡旋的聯(lián)合國有關機構指出：朝核問題本質是朝鮮同美國之間的問題，只能由朝鮮和美國通過協(xié)商解決。
此后，朝鮮多次主動表達與美方談判的意愿。1993年，朝鮮領導人金正日曾通過來訪的美國前總統(tǒng)卡特表示愿意就核問題與克林頓政府談判，最終達成以經濟援助交換無核化的《美朝框架協(xié)議》。1999年，金正日在接見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賴特時邀請克林頓總統(tǒng)來平壤面談。多年后奧爾布賴特回憶：“那時也許是解決朝核問題的重要機遇，可惜錯過了。”
2000年，新上任的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拒絕履行《美朝框架協(xié)議》，朝鮮核問題再次回到原點，并陷入“制裁——核試驗——再制裁——再試驗”的惡性循環(huán)。
中國外交部前副部長傅瑩曾在《中國新聞周刊》撰文稱，2003年朝美通過中國政府進行對話時，朝鮮代表試圖在晚宴上直接與美方交流，遭到美國代表團拒絕后，朝鮮一度退出三方會談。“朝方高度重視與美方的雙邊接觸，要求必須在獨立的空間與美方談；而美方則堅持不能在單獨的房間談。”傅瑩回憶，在隨后進行的六方會談上，朝鮮再次強調與美方單獨對話，最終中方在釣魚臺國賓館芳菲苑大廳的角落用屏風、綠植和沙發(fā)隔出幾個獨立的喝茶空間，其中一個專門保留給朝美代表團用以對話。
但由于雙方缺乏互信以及面臨國內的政治壓力等種種原因，朝美雙方從未能通過對話就無核化達成解決方案。曾訪問朝鮮的前美國國家情報主任詹姆斯·克拉珀感嘆：“所有招都試過了，都不管用。”
2018年4月20日，當朝鮮主動宣布廢除豐溪里核試驗場，韓美各國都感到震驚。當天朝鮮公布的決議稱：“鑒于當前朝鮮穩(wěn)定地躍居世界一流政治思想強國、軍事強國地位，將順應人類的共同心愿和志向，為建設無核武器世界做出積極貢獻。”
對于朝鮮的這一轉變，韓國統(tǒng)一部前部長李鐘奭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相比于父親金正日，金正恩更注重國際化，會考慮到國際環(huán)境，并希望融入到國際社會中，渴望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
“我認為，金正恩委員長的底線是讓朝鮮經濟得到高速發(fā)展，使朝鮮成為經濟強國，只有如此，才值得放棄核武器。”李鐘奭說。他還指出，和金正日相比，金正恩屬于“實用主義”，更務實。
但根據(jù)一些國際核問題專家的分析，歷史上只有南非一個國家在已經生產出核武器的情況下放棄了核計劃。因此，試圖讓朝鮮棄核是一個令人欽佩的目標，但難度也超乎想象。
